从老宅出来，傍晚那点如梦似幻的和暖春风已经散去，夜又深得冻人了。
裴聿珩早让吴桓回家陪家人，自己坐进驾驶座，沉默了一阵子，道：“今遥，对不起。”
温今遥正刚扣好安全带，闻言又紧张起来：“怎么了？你又给我下套啦？”
裴聿珩失笑：“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是我们结婚之后第一个年，应该陪你好好过的。”
温今遥：“这就算是过年了？”
裴聿珩道：“算是过年的开端，你有哪里想去，明天我都陪你。”
“Nonono，”温今遥笑得志得意满：“这才几点，夜才刚刚开始。”
裴聿珩：？
跟她结婚这么久，裴聿珩第一次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走吧走吧，”温今遥拍他：“回家啦。”
……
打开家门，裴聿珩终于明白了他那种不祥的预感从何而来。
他家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形生物，凑近了看，还眉清目秀的。
沈靖舒慢慢睁开眼：“回来了？”
裴聿珩太阳穴突突直跳：“你来干什么？”
“今遥叫我来的。”
“回去。”
“我不。”
“哎呀哈哈哈，”温今遥插到两人中间：“干嘛呀老公，她是我请来的客人。”
沈靖舒瞥了裴聿珩一眼，原样躺回去：“饺子在桌上。”
裴聿珩：“哪来的饺子？”
沈靖舒：“我包的。”
裴聿珩：“……你不如说这栋楼是你刚盖的。”
这时候厨房里才传来凌漠的吆喝：“哎，姓裴的，你们家的醋呢？”
裴聿珩深吸一口气，按了按眼角：“我们家没有醋。”
“那你们平时怎么……”凌漠探出半个脑袋，话说一半又了然地“哦~”了一声，长音拉到了姥姥家。
裴聿珩闭着眼睛都知道他想说什么——姓裴的你自己就是个醋坛子，难怪家里连醋都不买。
……真是欠这俩人的。
温今遥高高兴兴抱了碗筷出来：“靖舒啊你快来快来，饺子要趁热吃呢。”
沈靖舒一个弹射跳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好嘞，来啦！”
这忙忙叨叨的烟火气，竟让裴聿珩也愣了一瞬间。
他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眼前陪他走过人生不同阶段的三个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热气氤氲出了一片陌生的温暖。
“聿珩哥哥？”温今遥冲他招手，画面竟与多年前业已褪色记忆重合起来：“来啊吃饭了。”
凌漠嬉皮笑脸地：“姓裴的你什么活也不干，罚你去做一道毛血旺。”
沈靖舒……在他们俩背后偷吃饺子，烫得嘶嘶地抽气。
裴聿珩苦笑着：“服了你们……”然后转身发了条信息，让鸿禧的中餐厅送菜过来。
……
酒足饭饱，温今遥又从盘子里拣出一个饺子丢进嘴里，对沈靖舒竖大拇指：“这饺子真不错，包得也好，馅调得更好。”
裴聿珩一愣：“这真是你包的？”
沈靖舒点头：“对啊，怎么了？”
“你看我就说吧……”凌漠小脸通红，像是喝多了：“姓裴的你说，咱们仨在国外那么长时间，她从来没说给我们包饺子吃的，今天她拿出一坨肉馅摔在你家厨房台面上，我还以为她终于疯了开始杀人了……”
沈靖舒面不改色：“滚，男的没资格让我包饺子。”又对着温今遥笑容满面：“今遥喜欢就好。”
裴聿珩后槽牙咬得生疼：“……沈靖舒……”
凌漠忽然想起什么，问：“姓沈的你怎么不回家过年？”
沈靖舒懒懒“哦”一声：“回了啊，让家里赶出来了。”
凌漠：“怎么回事？你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大逆不道好像确实有一点，”沈靖舒打了个哈欠：“我跟家里出柜了。”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啊？”
“啊什么？”她问：“我的取向你们谁还不知道？”
“不是……”凌漠舔了舔嘴唇：“你千挑万选，选在新春佳节出柜吗？”
因为沈大小姐名声在外，家世相当的都不敢娶她，她爸又极其传统，觉得女儿大了像烫手山芋，赶紧嫁出去赶紧完。
今天沈家家宴，沈靖舒跟她爸话赶话，说到最后忍无可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出柜了。
……然后不负众望地被扫地出门。
温今遥眼里闪着敬畏的光芒：“靖舒你、你好勇敢哦！”
沈靖舒被漂亮妹妹夸了，心情好得很，又开始嘚瑟：“今遥啊，姐姐是做珠宝的，这你知道。”
“嗯，怎么啦？”
“裴聿珩给了你几枚戒指？我给你二十枚，你考虑一下跟他离婚吧。”
裴聿珩一听“戒指”两个字，喉头滚了滚，脸瞬间黑了。
“啊？几枚……”温今遥想了半天：“就两枚呀，一枚钻戒一枚婚戒。”
凌漠跟沈靖舒对了一下眼神，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出声了。
沈靖舒不可置信地看裴聿珩：“你还没给她？”
裴聿珩气得咬牙：“……我还要多谢你提醒了。”
沈靖舒哑然了片刻：“那你准备什么时候……”
裴聿珩淡笑着，眉头挑了挑，冷冷道：“今天。”
温今遥：“什么？什么什么？这是你们俩的暗号吗？”
“暗号，对。”裴聿珩眯起眼睛，挑起一个危险的笑：“靖舒懂，是不是？”
沈靖舒不懂，但沈靖舒知道什么叫危险。
她一把拉起一边狼吞虎咽往嘴里塞饺子的凌漠：“吃饱了吧，回家。”
凌漠让饺子噎得口齿不清：“我没吃饱呢……诶你干嘛，咱俩也不回一个家啊！”
沈靖舒不由分说把他从座位上拽走：“可以回一个，快走！”
温今遥：“哎，不是，这就走啊？这么突然？再聊聊啊。”
裴聿珩牵住她的手：“好啦，别管他们，他们还有别的安排。”
“对对对，”沈靖舒如蒙大赦：“还有别的安排，还有特别重要的安排，我们就不打扰了哈！”
一阵兵荒马乱，门锁咔哒一响，将空间完全留给了剩下两个人。
温今遥莫名地望了门口半天，回身道：“那我就先把这一堆都收了……”
“今遥，你跟我来，”裴聿珩脉脉地对上她的眼睛：“我有东西给你看。”
温今遥懵懂地被她牵着，一路牵到了衣帽间流光溢彩的首饰台前。
她平时上班也没有戴首饰的习惯，即便裴聿珩时不时会带一套回来给她，她也不甚在意，全都直接摆去首饰台里，没事看着玩，很少取用，所以她对这个摆在中间的巨大展示台，其实算不上熟悉。
于是当裴聿珩当着她的面，轻轻扭动展示台旁边的一个小按钮，表面玻璃台面缩回，两层展示面向两边缓缓打开，露出底下的第三层暗格时，她的惊讶不亚于在自己家里发现一间密室。
不仅是因为这个只有在小说里能看到的设计，更是因为随着它慢慢出现在眼前，里面排成两排，光芒璀璨的戒指，也一同暴露在温今遥的眼前。
上下各八枚，排成一道圆润的扇形，比星空更耀眼的宝石和彩钻在她的目光中交相辉映，如同星河落入了晴空下澄澈的湖中。
裴聿珩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眼睛，一时竟分不清谁更绚烂。
温今遥的视线从这片珠光宝气上慢慢滚过，最后停在了最下方空白的一处裂隙上。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里曾经镶嵌着吻过她手指的那枚钻戒，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华美。
顺着这一点线索，她几乎本能地就明白了这一切的真相：这是从十七年前他们相识开始，每一年，裴聿珩都想送给她一枚戒指，它们从他浑然天成般的心意而来，沉浮在慢慢流淌的时光中，跨过茫茫人海和万里重洋，明知机会渺茫，却依然坚持着，最终才以这样饱满和艳丽的模样，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温今遥禁不住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抚上那些完美切割的断面，从幼时她最爱的皮卡丘造型，到少女时代迷恋的怪盗基德，再到她慢慢长大后偏爱的王冠玫瑰，一年一年，她渐渐成熟，戒指的造型也跟着她的成长渐渐变得简约、优雅，钻石成色和镶嵌工艺也肉眼可见地水涨船高，到最后，终于成长为了世间罕有的完美。
这是在他们参商不见的日子里，裴聿珩对她年复一年的思念和想象。
泪水星星点点滚落在绒面展示台上，是与钻石如出一辙的璀璨耀眼。
“我本来想，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我，这些就做为我最后的底牌。如果你看到这些心意，或许会心软，会愿意再给我一些时间。”裴聿珩轻轻揩去她睫间的氤氲水汽：“但是现在，我觉得不必了。”
“温今遥，”他的眸光深深探进她水雾朦胧的眼底：“你也爱我，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是不是？”
时光在此刻悄然止步，如同一线闪亮蛛丝，痴缠、编织，沿着一路而来的单行道闪电般回溯，带着温今遥回到了自己都不曾追念过的少女时代——那里有一个人，年年月月，始终站在原地，望眼欲穿地等着她。
“是呀聿珩哥哥，”她听见那个少女揣着自己美丽复杂，讳莫如深又珍而重之的心意，带着幸福的笑意，慢慢答：“我像你一样，爱了你很多很多年。”
宿命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归位，他们在命运的洪流中错身而过，又在彼此相爱不相见的许多年里，顺着曾经断开的缘分线细细描绘，当雨季中泥泞的伏笔和亏欠被时光轻描淡写地兑现，她才终于认出了描画在寂静长夜里，他声声如叙的心意。
人世浮荡，但好在岁月悠长。
他们总有整个余生，去十指相扣、施施而行，最终与他们从未分开的那个平行世界，殊途同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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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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