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珍芝像丰京华又不像。站在丰月的角度,她不希望裴珍芝变成第二个的她妈。
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何必总在错的人身上浪费功夫。
*
跟裴珍芝告完别,丰月打车前往海城二院,在护士台问到病房,抬脚往里走。
她还没走到病房,在门口跟一个外卖小哥撞到一块,外卖小哥提着外卖喊:“谁是808床?”
“我、我,是我的外卖。”丰京华趿着拖行匆匆往门口跑,刚出门撞见丰月,她大吃一惊,面色尴尬:“月月,你怎么来了?”
丰月替她接过外卖,“你都住进医院了,我不能来看吗?”
丰京华心虚地将耳边的头发捋到脑后,“我没什么事,你不来也可以。”
丰京华还穿着家中的睡衣,粉白细格子,长发乌黑浓密虚虚盘在脑后,一张脸洁白光滑,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今年四十有三,保养得十分妥帖,跟丰月站到一块,说是母女,其实更像是姐妹。
不仅是样子年轻,行为作风同样年轻。丰月是知道她妈的性子,天塌下来了,拿块布盖上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面无表情地把外卖放到她妈床头,“你看着是没事了,家里天都要变了,满墙的红漆,邻居家也得赔。”
丰京华虚虚坐在床头,垂着脑袋听丰月说话,听到要赔偿邻居,抬起头一脸不忿:“为什么要赔偿邻居?要赔偿,也得是那帮野蛮人来赔偿,关我们什么事?”
丰月挑高眉毛,“妈妈,就给邻居那点钱能值多少?你给非吸公司当股东又是什么事?你知道这有多大的风险吗?”
丰京华又垂下脑袋,像一只受伤的天鹅。
“我不晓得会闹成这样,陈绪明跟我说他公司赚钱的很。他给我示好,一分钱不要就给我股份,我觉得这是好事啊。要是股价升了,我再卖出去,咱们就得到市区买房子了,你也不用整天坐地铁早出晚归上班了。”
丰月嗓音轻颤:“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吗?你知道这样的借贷公司已经把多少家庭搞得支离破碎、家破人亡么?你要是不懂,你能不能问问我?”
丰京华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陈绪明说,女儿早晚都是要嫁出去,不能事事都找女儿拿主意。要是我能挣到钱,以后能给你上一笔丰厚的嫁妆,你才会感激我。”
她说到这,突然抽噎起来:“我想着他说得对,我要是事事都得麻烦你,你只会嫌弃我。我想着我要是赚到钱了,你也能跟着过好日子……”
丰京华越说哭声越凄楚,引得同病房的其他病人纷纷举头侧目。
丰月是没有闲心管别人了,她拿出纸给丰京华擦眼泪,表情淡淡:“我从没嫌弃过你,我也不要过什么所谓的好日子。”
这些年,她可以接受她妈像朵菟丝花一样柔弱无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想着依附别人。
这些她都没关系,她想着她大了,能赚钱了,完全可以给她妈遮风挡雨。
她只是不能接受,比起菟丝花,她妈更像是男人手中的玩偶,被人玩弄控制,别人一句话,就能教她们母女信任割裂。
丰京华只顾着哭了,丰月无力问:“说吧,那个男的,他给您多少股份?我衡量衡量看看,以后您是要背债还是要坐牢?”
来医院之前,她在车上稍微查了陈绪明公司。
这家公司跑路的事情在海城闹的不大不小,去社交软件搜同城也能知道点情况。
以她在派出所听到的笔录和社交网络上掌握到的。她妈那个逃跑的小男友陈绪明,大概率涉及非法经营、集资诈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三种罪名的其一其二或者都兼有之。
而她妈这样的挂名股东,承担有限责任风险,可能背上债务,也有可能入狱坐牢。
因为这样的借贷理财公司一旦出事,在法律上没有实际上位法保护,投资者一追究,即使不以占有为目的也是妥妥的非吸。
丰月丑话说到前头,丰京华一听可能要坐牢,吓得把手里的纸都扔了,扑向丰月怀里大哭:“还会坐牢吗?月月、月月,你帮帮妈妈,妈妈不想坐牢。”
她紧紧地抓住丰月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或者你去求求你爸。你爸爸有钱又有人脉,你去求求他,他会有办法的。”
丰月苦涩一笑,“什么爸爸,他有管过你和我吗?”
高中那会,外婆刚查出癌症,丰京华平日里挥霍无度导致家里一两万的余钱都拿不出来。
那时走投无路丰京华也是让她去找爸爸。
找爸爸。
她十几年都生活在小城市没出过门,更是传说中的爸爸面都没见过几回。
她情绪复杂,为了外婆还是选择孤身北上,去海城这个遍地是人的大都市找爸爸。
丰月还记得第一次到海城那天,天气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她按着丰京华给的地址来到陆政的公司。
四处都是高楼大厦,对于她一个刚读高二的学生来说陌生又巨大。
她去了公司,报了名字说要找陆总经理。前台用一种奇异又难以形容的眼神打量她,拨了串号码,然后告知她先等着,总经理忙,不是随时都有空见人。
丰月安安静静坐在前台等着,因为年轻的突兀,引起公司来来往往其他人小声背后议论。
她足足在前台等了几个小时,从早等到晚。直到下了班,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不少,前台才带她去总经理办公室。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政。陆政见到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她站着,他坐着,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我以为你妈能你说清楚,赡养费我已经一次性付清。从法律义务的角度上来说,我都不欠你什么。”
后面就是她恍恍惚惚地回家。家里卖了房给外婆治病,靶向药昂贵而稀少,烧光卖房的话钱,外婆也就撑了三年还是走了。
她去了海城一趟,一无所获,牢牢把陆政的话记住。
她现在之所以学法,干的还是法律里并不被看好的婚姻律师,很难说不是因为陆政那句从法律义务上不欠她。
年少时候总是自尊大过天,仅仅是因为一句话,就可以咬牙苦学钻研,非得证明什么给别人看。
她学了法律,考过法考,领着稀薄的工资,休息时间极少,冬冷夏热也在四处奔波跑案源。
坚持了整三年,稍稍熬出头了,一身骄傲也所剩无几。
回忆被丰京华凄厉的喊声拉回——
“不是的。”丰京华神色激动地解释:“管,你爸爸他管。那次你回来之后他就给我打了钱,只是不让我跟你说。月月,你爸爸心里还是认你的。”
丰月置若罔闻,一点没把丰京华的话当回事。
她内心一片明镜,如果是丰京华说的这那样陆政有给钱。那为什么她家的房子卖了之后只能租房度日。
要么是丰京华骗她,要么是陆政拿一点小钱来打发她们。无论是哪一种,都跟丰京华说的不一样。
事到如今,丰京华依旧死不悔改,一向只想着指望他人。
丰月心中乏累,她攒够了失望,实在无暇腾出精力跟丰京华解释拥有一个独立的人格是有多重要。
她头发汗湿,夹着**的鸡蛋液,衬衫皱巴,人狼狈。
倒是在病床上的丰京华发丝整齐,衣裳干净,只是一双眼睛通红,巴巴含着水气。
丰月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好,我会去找他的。”她安慰丰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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