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嫒垂手抚过楚阑的面颊,轻柔细腻,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点去一星灰色。
更要命的是,在他被这样轻抚呆愣过后,却听孟嫒同他说:“笑一笑。”
季琛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笑一个给娘娘瞧瞧。”
他像是什么小宠玩物,只要孟嫒高兴,要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而楚阑竟也无力反抗。
楚阑眼神涣散,苦苦拧出一个微笑,笑得很不真切。
孟嫒拢了拢衣袖,深深瞧了楚阑一眼,她转身,就此准备离开别宫,却听到楚阑在身后惨兮兮地称唤她,“……宁姐姐。”
楚阑移步上前,拉住孟嫒的衣袖,小声嗫嚅,“姐姐带我走。”
孟嫒没有回头,只是感到手上一重,瞥了他一眼,微微移开衣袖,可是楚阑扯得厉害,几欲将大氅扯下。
楚阑道:“宁姐姐,我在此处过得不好。”
他的语声之中带了浓烈的哭腔,孟嫒没有回头,楚阑又说:“唯见姐姐,才得一处安心。”
“求宁姐姐带我走……”眼泪潸然落下。
他卑微弱小,全然没有往昔帝王尊仪,一声声哀求孟嫒,只盼她能瞧他一眼。
孟嫒这时回头了。
楚阑赶忙抬眼看她,眼睫湿润厚重,泪水款款落下。
他的泪水朦胧了他的双眼,楚阑在婆娑的眼泪里逐渐看不清孟嫒的神色,但总之最后结局是好的。
孟嫒叹了一叹,垂手抚去楚阑的眼角清泪,道:“收拾些东西,随吾一道回宫。”
楚阑仍旧抓住孟嫒的衣角不放,他摇摇头,“在此处没有我的东西。”
“宁姐姐愿意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
他的东西,都在大楚皇宫,而唯有孟嫒,能带他重新回到那个地方。
只听孟嫒道了一个“好”字,两侧宫婢搀扶起楚阑,将他安置好。
楚阑坐在轿撵中,狠狠地拭去了满脸的泪水,透出眼中的凛然恨意。
他透过车帘瞧着孟嫒的凤撵仪车,昭华美丽,是他如今配不上坐不得的地方。
而孟嫒则也是他记忆中的那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回到大楚皇宫,季琛紧随孟嫒进入蓬莱殿,而楚阑却只能依从孟嫒命令前往为他安排下的寝宫。
其实孟嫒原先在南华别宫,并不准备将楚淮接回皇宫。但是,他求她,而且还是用和楚涣相仿的那张脸求她。
在孟嫒的记忆中,哪怕是被贬被斥,楚涣都从没有流露出那种悲痛难耐的神色,而楚淮却顶着那张脸做如此神态。
孟嫒打心底是不喜欢楚淮如此,而她越不喜欢就越偏要强留他在身边,孟嫒要看着楚淮用那张脸做他该做的事。
楚淮是德帝十六子,孟嫒本不该如此轻待他,甚至将他当做旁人的替身。但是孟嫒忍不住。
只要瞧见他的那张脸,她便忍不住思念楚淮。只是故人不在,如今能依存下她的思念的,只有楚淮的这张脸。
更何况如今大楚,除去孟氏,做主的只有她孟嫒。她便是有这私心,想要留住楚淮,试问天下何人敢言说一字半句?
季琛在她身旁问道:“原先依照姑丈意思,本不该如此早的就将他接入宫中。表姐这般做的倒是有些让姑丈难为了。”
孟嫒瞥了他一眼,“莫说如此违心话,不论早晚,你与父亲难道不是最高兴的人吗?何须论其些许风波,一切交由父亲处理即可。”
季琛讪讪笑了笑,“表姐,话虽如此,但我们总该将面子功夫做足了才是。你瞧那小十六孱弱模样,不知情者还以为是表姐你胁迫他而来。”
“你不如说我们是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孟嫒冷声直言。
季琛一下慌了,当即就跪在宫道上,也不管四周走过的众多宫侍宫婢,连忙磕首,“娘娘,臣下失言,臣下知罪。”
他的额头被地砖敲得通红,两三缕艳红的血从他的额头蜿蜒流下。
孟嫒看了看他,声音明显变得更为冷淡,“你一介外臣,却总想插手宗室之事。你说你在为孟氏家主做事,可你的好姑丈又何尝不是在将你当靶子使。这般衷心对他,总有一天会像吾一般被他抛弃。若你更不幸,没有吾这等能够翻身的本事,那大抵就成了世家贵族的一枚弃子而已。”
孟嫒从不会对季琛说这般深沉的话,无奈季琛虽精明通透,但少阅历,以为紧随孟氏家主就能令季氏繁荣更上一层。
孟嫒不想让他走入此等误区。
想要繁荣须得自己求取功名,他们这些世家贵族子弟,生来就比寒门学子取得功名要容易许多。却个个不思进取,惯会借权夺势巩固家族利益。
他们不会想到在他们享受权利的漩涡时,有人也在看他们沉沦。
孟嫒看着季琛流血的额头,抛了一块帕子,留下一句话。
“以你之才能何必畏于人下,若是不能闯出自己的路,终有一日,家族与你都会消失在这茫茫的世家烟海之中。”
季琛垂首,在宫道上跪了约莫两个时辰,才踉踉跄跄一步一拐地走回家。
季琛受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孟氏耳中。孟氏家主心惊孟嫒从没有对季琛如此重罚,一时间他有些猜不透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思。
究竟是在罚季琛,还是在罚他孟氏?
想不通,便遣人去问。
隔了几日,家主召来三郎,美名其曰:“赴宫与汝阿姊相聚。”
孟嫒收到孟氏三郎将入宫的消息时,已是孟氏三郎行至宫门前。
等到孟氏三郎进入蓬莱殿时,恰逢楚阑借口居所不适在蓬莱殿诉苦。
孟氏三郎才入蓬莱,远远的却极其清晰的听到一句——“宁姐姐。”
孟瑿听着身体一抖,他看向殿内的目光越发奇怪起来。
孟嫒见到孟氏三郎,朝他招了招手,孟瑿就温顺地走过去,朝孟嫒拜了拜。
“娘娘圣安。”孟瑿垂首。
等到孟嫒命人将他扶起,孟瑿抬了头,方才瞧见半蹲在孟嫒身侧的楚淮。
初见,他的眼中自然是楚淮的那张脸。
先太子与宁宁阿姊定亲时,孟瑿曾有一见,只是他那时被自家阿父保护的极好,对先太子的印象也仅是如此。
见到楚淮,孟瑿想到的不是先太子,而是和季琛一样,想到的是前头那个昏君楚阑。
不知为何,孟瑿觉得他背后发凉,阴森的冷意几欲缠住身体。
又想到先前,这个长相酷似昏君楚阑的人对他阿姊称唤宁姐姐,孟瑿不知心中是何情愫作祟,看向孟嫒,冷不丁对孟嫒道:“宁宁阿姊,许久未见,我与六郎在家都甚是思念。”
“宁宁阿姊原也应是想念我们的。”孟瑿说罢,有意无意地瞥了楚淮一眼。
像是在楚淮面前炫耀,孟嫒是他的嫡亲阿姊,不是别人的。
楚阑此时跪坐在孟嫒身前,他自知这个动作甚为不妥,但是他在孟嫒面前早已没什么面子可言,所以怎么样都行。
但是蓬莱殿竟来了人。
楚阑慌了一下,想要站起来,却发觉因为跪的太久双腿发软酸麻无比,站不起来,他最多只能蹲着。
他此时将注意力集中在孟嫒身上,没有过多关注孟氏三郎。
只听孟嫒言语含笑,温声对孟瑿道:“三郎来了,六郎在何处?”
孟氏三郎、六郎,连同孟嫒一母同胞,六郎尚幼时,母亲不幸遭逢痨病过世。此后除了父亲、乳母,就是三郎一直在照拂六郎。
六郎唯三郎命是从。三郎在哪儿,六郎就跟到哪儿。想来六郎此时也到了宫中。
孟瑿笑道:“劳烦阿姊费心,六郎贪玩,见宫中一树绿梅,就再也不得移开脚步。因此未能前来拜见阿姊,还望阿姊莫怪。”
孟嫒笑了笑,说“不碍事”。又说,“他若是喜欢那树绿梅,明日吾便命人送入府中。”
孟瑿摇摇头,“还是莫要如此了。六郎生性好动,只要是新鲜玩意儿,他定是都要爱上三分。绿梅难得,阿姊若教梅花与他,恐怕是要糟蹋稀世宝物了。”
“如此便也罢了。”孟嫒道。
这时宫婢呈上几盏温热软糕,孟嫒瞧见一梅花形状的糕点,让宫婢给孟瑿端了去。
孟瑿忙说谢意。
他在孟嫒的期待目光下,拿了一小块浅尝,发觉味道极好,就捧着还热着的糕点,从座位上伏地移步奉予孟嫒一尝。
孟嫒道了声好吃。
她以绢帕擦拭唇瓣,放下绢帕就看见面前多出一块青色软糕,是楚淮侧身捧过来的。
孟嫒见楚淮面上颇有些委屈颜色,想到方才与三郎玩笑,忽略了他,便也在他捧来的糕点上小尝一角。
又酸又腻,就像他这个人。
“宁姐姐,好吃吗?”楚阑假意懵懂问她。
孟嫒垂眼颔首。
谁知孟氏三郎心生不满,竟问孟嫒说:“那是三郎呈献宁宁阿姊的梅花糕点好吃,还是这位十六王爷手上的更好吃?”
孟瑿不是蠢笨之人,若是这时候还想到楚淮的身份,那他日后又该如何承担起家业?
就凭楚淮的这幅样貌,这等年纪和这羸弱讨人的脾性,和那自小养在南华别宫的十六王爷给孟瑿的印象如出一辙。
果然娇生惯养,只知道缠着他阿姊一个劲地唤宁姐姐……
以为这般他的嫡亲阿姊就能高看他一眼?
可笑。
是以他故意问他的嫡亲阿姊,三郎和楚淮的糕点,究竟哪块更好吃,孟氏三郎这般问了,就是想要楚淮难堪。
谁知孟嫒破天荒地笑孟瑿好斗,连这点小事都不容人与他争锋,孟嫒宠溺地点了点孟氏三郎的额头。
“你啊……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性。”
孟氏三郎反驳,“才没有,过两年,我便也弱冠了。”
他又就糕点一事追着孟嫒不放,“宁宁阿姊就说一说,究竟是哪块糕点更好吃。”
孟嫒见他如此较真,又见楚淮什么也不说就扯住她的衣袖。
楚阑眨了眨眼,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睫浓密纤长,像极了美丽的蝶翼,上下翩跹。不动时他的眼睫自然垂下,目光便透过长睫投射到孟嫒身上。
孟嫒很难看出他眼底的颜色。
而过去曾有一人,也惯会这般瞧她。
她有时被她看得不耐烦了,就问他,“你瞧我作甚。”
楚涣这时放声笑言,“无它,只因美人面上美玉连城,欲倾国换取美人玉。”
想到这里,孟嫒渐渐收起笑容。
等到孟瑿再度问她那个幼稚的问题的时候,孟嫒说:“自然是十六的糕点最得吾心。”
孟瑿懵了。他的嫡亲阿姊竟当真高看了这十六王爷。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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