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舞乐

“我来。”人群中,有人站起身。

李勃刚好舞到他面前,给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来。不到一年没见,上官朗已经长这么高了,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面孔也不再是记忆中的孩童模样。

他与父亲同坐在一张几案后,两个人离得远远的。彼此生的很像,看着却不是很熟。

瞧见众人望过来,上官安只得放开儿子的袖子,装作无事发生。眼见着他从几案之间穿过,走到大殿中央,站在亡国之君身边。方才费力拉扯了半天,终究是失败了。儿子到底年轻气盛,给虚无的忠义上了头,不知晓厉害。

不比洞箫幽咽,钟鼓苍凉,笛子的声音嘹亮。那笛声既跟着她的步伐,又轻轻引导她的速度,李勃找回了些心神,重新跟对了节奏。

不知道上官朗什么时候学会的笛子,又是什么时候精进到这种程度的。

一曲象舞抵得上她一个月的运动量。临近曲终,李勃已经是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水,未痊愈的左腿生疼。好在上官朗相伴左右,时时凭借笛音提醒,才未出差错。

舞罢,李勃站定了,心想,折腾了一轮酒的功夫,玉柳的气也该出的差不多了。

“好!甚好!”笛声一停,玉柳又来了精神,大手一挥:“赏!”

四个宫女费力抬上来一大筐铜钱,按照玉柳的指挥,一把一把地往空中抛,清清脆脆地落下来,满地乱滚,一路滚到李勃脚下来。看来这又是有备而来了。不知怎地,李勃心里的难堪全然给打消了,只剩下替玉柳难堪,这小女子给嫉妒折磨的面目全非,恶毒丑陋。

李勃准备告退,玉柳要真打算让她谢恩,那可太荒唐了。

“慢着,今宵盛宴,顺昌王舞姿出众,岂能独怀区区之情,不与众乐?就跳——”

“殿下擅舞考槃。”一向最有眼色的上官朗,毫无眼色地截断了玉柳的话音,没等她提出异议,笛声已经响了。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这曲子很短,也很慢,慢的近乎凝固,李勃只当是运动后的伸展。上官朗这孩子真没白养,临危不乱,还知道以避世隐居之歌言志,既顾及孤的面子,又体贴孤的里子。一念之间,李勃更难过了:可惜了,这样的人,这辈子是不能为己所用了。

事不过三,已经是第二曲。今晚这场折腾可以结束了。

“好!真好!”玉柳又是第一个热切响应,看起来是要胡闹到底了。没有人敢去请皇帝和太后,玉柳素来骄纵,驳了她的面子,会被加倍找回来,李勃就是现成的例子。

“新年月圆,春日在即,万物生机向荣,《考槃》不是顺应时气之声。顺昌王,不如再辛苦舞一首《召南·摽有梅》吧。”

李勃惊呆了。玉柳还真是个天才小机灵鬼儿,没有想象中那般学渣,诗经读的就挺纯熟的。

《摽有梅》是待嫁女子咏唱的情歌,一唱三叹,生动形象表达主人公着急迫切的心情。按照规矩,除非是在只有命妇出席的家宴上,贵族女子是不会跳的,都由云韶院教坊司代劳。

李勃心道:这下好了,在朝廷大宴会上跳恋爱求偶曲目,真拿孤当教坊女乐了。

玉柳接下来的安排也很妥帖:“上官朗,把笛子给顺昌王,这首曲子,无需旁人协助,自己吹才有兴味。”

“她气息不匀称。”

“何妨。”玉柳宽容大度起来。

李勃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吹就吹,跳就跳。过去她有一整颗心,为天下的,为鹤年的。现在天下没了,鹤年也没了,心没用了。上官朗还是站着不动,李勃从他手里夺过笛子,他手一紧,随后松开了。李勃拿起笛子,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她跳的自得其乐,毫无脸面。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周玄业师是跳到这一段时出现的。

大殿氛围微妙地一变,李勃没停,只是在腰身回旋之际,微微仰头。

周玄业面色无异,只有嘴唇略微发白,这就够了。作为曾经的同行,李勃当然读得懂。此刻,大宁皇帝怕是要气死了。蠢妹妹还在那高兴呢,丝毫没有想到她这一顿骚操作作践了哥哥花钱花精力办的这场宴会,更没明白这三支曲子会带来多么恶劣的政治影响。

施恩变成立威。

灭掉大景后,在降臣身上做的多少怀柔工作全白费了。这些人虽然大多与李勃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可在他们眼中,大宁对待李勃的态度依然是风向标,李勃本人也依然是杀鸡儆猴的猴儿。

过不了多久,灯烛节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还会传到南邓去,促使敌人同仇敌忾,毁掉大宁七八年来的辛苦经营,无数承诺,媾和。

喜怒不形于色。干天子这行的,情绪只是工具,可以操纵情绪,却不能被情绪控制,但李勃看得出来,周玄业的头顶都快冒烟了。

“顺昌王,朕与你共舞,祈祷今春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丞相同左御史吹竽伴奏!”周玄业当机立断,跃入李勃火急火燎,荒腔走调的笛声中。

“喏。”丞相拱手。

“蛤?”御史说。

为着让周玄业补救,曲子临时又加了一遍,李勃快烦死了。周玄业跳的很生疏,但挺自信,把柔弱撩拨的舞给跳的虎虎生威。坐拥天下的人,怎么不能自信呢。

刚才一口东西都没来得及吃,滴水未进的跳了大半个晚上,这会儿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怕是一米开外都能听见,今天已经够丢人了。李勃希望周玄业不要站的那么近,希望丞相和左御史吹的响亮些,好掩盖过去。可偏偏丞相老朽之辈气息衰微,左御史根本不会,纯纯是滥竽充数。

只有周玄业乐呵呵的。他多机智啊,从侮辱亡国之君变成君臣同乐,将危机消弭无形。他怎么能不乐呢。李勃可不会感激他解围,一个人亡了自己的国,他再做什么都不值得感激。再说,他一回来,把李勃那点破罐子破摔的快乐也给破坏殆尽了。真不知道是上官朗的笛子硬还是周玄业的头骨硬。

“来人,赐顺昌王御酒暖身!”周玄业用洪亮的声音命人给李勃倒酒。

真有你的,大冷天让人空腹喝酒。李勃说:“谢陛下。”

周玄业点点头,继续政治作秀:“北地天寒,顺昌王乍来不惯,衣衫也太单薄了!”他扫了一眼李勃身上扎眼的青衣:“来人,拿朕的紫貂裘来,赐顺昌王!”

下血本了。紫貂裘是周玄业节日盛典穿的,为了给妹妹擦屁股,这样难得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李勃给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周玄业一脸关爱,慈祥地将沉重的貂皮大衣披在她肩头,伸出手,示意她一同往高台上走去。

周玄业身量高且魁梧,斗篷披在李勃身上又大又长,一路上磕磕绊绊,差点绊了一跤。刚一坐下,在玉柳难看的脸色中,周玄业又吩咐起左右来:“赏赐上官安黄金百两,上官朗白壁一双。”

东西拿上来的时候,周玄业正指挥着小黄门将苹果、葡萄、西域瓜流水一样地往李勃桌子上搬,透过那些身影,她遥遥看见,上官安的诚惶诚恐偶与忧惧,以及上官朗的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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