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起居令第二天一早就给自己昨天写的东西吓醒了:上巳节三更,陛下于含章殿幸赵思敏,等等!后面还有个名字:魏泓。
内起居令酒全醒了。大景二百年,从来没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后面还有:上巳节四更,陛下驾临长宁宫,召幸上官朗,朗随御驾归,宿寝殿东阁。
上官朗才十三。显然……
陛下这一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不对,陛下才十八岁。赵丞相给陛下定的侍寝召幸的年纪是二十岁!
昨天一个晚上,他怎么只管记录,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却不去通知前朝、通知言官、通知礼部!让他们一个个地起来进宫,叩阙劝阻。误大事了!
李勃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人。
孤读书到深夜,宿在书房中。赵五公子和魏公子为孤舞剑吹箫,夜里道路湿滑,孤赐宿□□芳华楼。长宁楼遭了蛇患,又遭火灾,孤怜惜上官朗年幼受惊,特带他回东阁安歇。
至于这样紧张吗?
李勃叫人放宽心:“知道了,孤没有受风寒,身子也无恙,不用御医来!”
“什么?爱卿悬心?行,来吧,现在就去传唤御医!”
李勃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一屋子的愁容满面、提心吊胆打发出去。
这才哪到哪儿,一点风吹草动莫须有的事情,就闹成这个样子。到了来年冬天,诸侍从真开始侍寝,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儿呢?李勃把朱批御笔往边上一扔,沉沉出了一口气。
“陛下身体无恙。”御医捏着脉门半晌,才对李勃露出笑容。一众大臣也都心领神会地舒了一口气。
“周御医进宫一次不容易,且留步。”李勃说。赵纯为了治好自己的疑心病,连退休多年的老御医都搬出来了。既然来了,不妨物尽其用,孤也施个恩惠:“宫中诸位郎君有偶感风寒的,劳烦你给瞧瞧。”
“这位公子无恙。”前一阵子装病的赵四公子脸色很不好看。周御医认识他父亲,却不认得他,他们父子实在长得没有半点相似。
“这位郎君有些体虚。肝肾需要进补些,臣这就开了方子来,”
肝弱肾虚,喝酒纵欲。郎君他父亲户部侍郎褚问道脸色很不好看。
“廖公子?”李勃回身微笑。
“谢陛下,臣没病。”廖征远干巴巴地说。
没病?孤看你最有病。整天愁眉苦脸的,冷宫里头的那些人都比你快乐。
“那就好,你身子好,孤就放心了。”
李葳是这会儿进来的。里头太热闹了,小黄门给差遣的脚不沾地,这一个拿银针,那一个拿醇酒,你去鸾凤阁请人,我去听云轩宣旨。一时之间,没人守在殿外。
李勃把她给忘了。为着自己能够时常见到鹤年,李勃去年常常召唤她到含章殿来,她也就住惯了。
“公主殿下!”
李蕤迷迷糊糊地给下了一跳。
“公主似乎面色不好。”有人关心到。
“不如也请周御医瞧瞧?”有人建议到。
眼见快中午了,人要散了,反正都是些口惠实不至的事情。
宫女将一段纱巾搭好,李葳将手腕伸到锦缎小枕上。
不知怎的,李勃的眼皮狂跳起来,手心一个劲儿地出汗,或许是耽搁了早膳,整个人轻飘飘的,周围的人声听起来好远。
“陛下!”
李勃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周御医已经跪在了她脚下,在三月早春天气里,身子硬朗的老头额头上布满汗水,脸色一片潮红。
“公主是女子,多有不便,诸爱卿退下吧!”李勃立刻截断了准备开口的周御医,周御医看样子也松了一口气。
“公主是有身孕了,已经一个月余。”李勃清空大殿后,周御医直言不讳。
左眼跳灾,就说没好事。李勃听了心里一阵搅动,成了一团乱麻,手里连笔都捏不住了。到底是谁!孤要把他千刀万剐。妹妹到底怎么了,太糊涂了!李勃恨不得打她一顿,转瞬鼻子一阵酸涩,都怪孤,她十岁就失去了父母,一个人在宫里孤单度日,孤平日里对她实在太疏于管教和关心了。
“赐周御医玉如意一对。”李勃神情严肃起来,“公主无恙。”
“是,公主无恙。”周御医听懂了。
送走了周御医,李勃的脑子被一团更大的乌云笼罩着,这乌云很快翻转成一场狂风暴雨,刮过心头——李葳没有出过后宫,后宫里没有男子,除了……胎儿的父亲,只能是孤的侍从。
“你自己说。”
“你杀了我吧。”
很好,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精神,这一二年来,李勃审理了三件奸情案件,一个比一个英勇不屈。还有,李葳你脑子呢?这是有什么误会吗?孤是你的姐姐,你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情杀了你?
李勃沉着脸:“孤知道该杀谁,不用你教。”
“不行!不是他的错!”
李勃的火气腾的上来了。在孤的后宫勾搭孤的妹妹,什么样的色胆包天,还不是他的错。
“葳儿,不是你的错。可孤要听实话。”
“你杀了我吧”
“孤不是傻子,你不说,孤也有办法知道,大不了多杀几个就是。”李勃威胁道。
回应的还是那句:“你杀了我吧。”
李勃明白了,李葳很自信,笃定她不知道。
李勃收回落在她肩膀上的手:“孤有耐心,九个月后,滴血验亲。”
“你现在就杀了我!”
“看好公主。”李勃不想再跟她聊了。消息不知还能封锁几天。
早上还艳阳高照,中午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李勃一个人郁闷的走在春雨里,一头一脸的凉。孤的绿帽子起码有两顶了,当年云韶院事件,若是死里追查,十顶怕是也不嫌多。孤不在意在多一顶,也不在意这顶是葳儿你给孤戴的。孤的侍从有几十个,想要还可以更多,可是孤的妹妹只有一个。
葳儿你怎么办呢?你真傻。你与孤虽然一起长大,自从孤登基的那一刻,世人对你我的要求就已经不同了。公主也好,金尊玉贵也罢,你到底还是女子,世人看女子,名节比命还重,稍有不慎,就会可劲儿糟蹋。
李勃在雨中停下来,让自己静一静。不然,心里的火气几乎能吞噬雨帘对面的楼台,真想立刻揪出来那个色胆包天的人,用弓弦勒死他,让他永远都不能开口!不够,孤要将他千刀万剐!
不忠不义不节不端之辈!
“陛下”
一个清凉淡定的声音将李勃拉回现实中。
一件玉色长衫,背手而立。是陈之源。他还是一副神情淡泊、与世无争的样子。呵,过去大半年,孤求而不见的人。
若是平时,李勃一定得抓紧机会。今日,她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她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我有话说。”
“改日吧。”李勃实在心绪不佳。
“不行!”陈之源斩钉截铁。
如今这宫里,也不知道谁当家了。李勃反而站定了。
“公主殿下的孩子……”
“说!”
宫里消息传的真快,连陈之源这不问世事的人都知道了。李勃的愁苦和火气又平添了几丈高,恐怕葳儿这辈子只有出家一条路了。
李勃抬头看了一眼陈之源,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这样淡薄的人也又有告密的时候。或许,不是告密,而是他父亲教给他的正义让他容忍不了污秽。
李勃在心里替他惋惜,如果他是唯一一个知情人的话……不过,没有人之情当然是更好的。
“是臣下的。”陈之源说:“公主殿下腹中胎儿是臣下的。”
好,还重复了两遍。
李勃拼命压低嗓音,告诫他闭门待命不得出后,神情恍惚地走回了含章殿。
西海玉液、忻城重酒、竹笙酿……郭开元昔日带来许多好酒来,李勃不知不觉喝了好些,从下午喝到黄昏,从黄昏喝到掌灯,醉的睡不着,心跳如鼓。
千怪万怪都怪孤。思绪在清凉的春夜抽丝剥茧。葳儿本可做个正常人,她已经十七了,早早将她嫁出去多好!却偏偏被孤留在后宫里。后来,孤为了一己私欲,又将她拖入更深的地狱:为了装作公主与鹤年见面,孤反反复复地从公主所召她,让她进宫、出宫,含章殿的后花园曲径通幽,恰好连接着月明霜寒楼,给了该死的陈之源可乘之机。是孤,在与人偷期密会的时候,留下这样的不周密之处,不断在她心弦上弹着痛苦的节奏。
“陈大人,”李勃转头对小黄门说:“赐座!”
陈晗为人谨慎,默默坐下,等着李勃开口,并不寒暄。
“孤要成全一桩美事。”
陈晗很奇怪,除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结婚那次,再没见过有人找他说媒的。
“孤要给你儿子和嘉城公主赐婚。”
“回禀陛下,臣只有两个儿子,长子之桓三年前已经娶妻,次子之源四年前进宫侍奉陛下。臣子息淡薄,家门冷清,惭愧!”陈晗很谨慎,无意攀龙附凤。
“孤要将之源赐给公主。”
陈晗脸色变了,眼睛里闪动着义愤,语调也高了起来:“陛下,君子有节,之源此身已许君上,岂能改适他人?”
你知足吧,孤没砍你儿子的脑袋已是开恩。
“之源和公主很相配。”
你儿子脑子发热,缺乏谋略,做事不冷静不周全,配不上孤的妹妹。而孤的妹妹,是个脑筋发展不全面的梦游者,正经事什么也不会,却被你儿子那无用的学问、风度、品味给吸引了,着了魔。
“孤把你儿子赐给她,就像赐给人一本古书,就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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