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还政天子不过是礼仪。权柄可不是不值钱的物件,只有夺来的,没有让来的。
登基不出十日,御史就谏言:“陛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身死国灭……陛下不该夜闯军营。”
不对呀,李勃最近在宫里待的很安静。
“嘉禾六年春。”
为了给孤一个下马威,这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腾出来了。李勃心里冷笑,口称唯唯。
事情过去太久,想要惩罚郭开元又怕伤了郭太师的金面,既然李勃认错低头,表示以后行动一定深思熟虑,也就就此打住了。唯一付出代价的只有宫门卫所两名倒霉的侍卫,以及在冷宫里哎呦哎呦疼的直叫唤的两对小黄门。给傀儡君王行方便的下场,必须要叫所有人看到。
李勃天不亮就起来上朝,听繁复的议事,示意掌玺官为廖大人的议案盖上玉玺。下了朝,吃御膳房进献的难吃牛乳糕点,偶尔做了心爱的豆腐脑,也克制地保持食不过三。日复一日,十分驯顺,朝野内外都对这样一位谨慎、勤勉的君王很满意,认为这是大景走上正轨的重要标志。至少,他们表面上是这样说的。
“陛下该抽空学习一些宫中礼仪。”礼部派人来进言,显然是得了廖广的指示。
“好。”前朝帝王如何对待后妃,主要凭借自己摸索把握,廖广可都派人替李勃写好了。其实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他活着,李勃没有办法不宠幸他的儿子。反正灭了灯烛,再难看的脸色也没什么关系。
李勃就这样沉寂到冬天。前朝的事儿多了,后宫的事儿反倒少了。
“陛下做主!”寒冬腊月里,居然有人跑到宫门前击鼓了。李勃也是活久见,整整六年了!不对,自从有记忆起,那鼓从来没响过。那么多权臣、那么多侍卫,能连一个鼓都看不好,随便令人近前喊冤?笑话!说出来李勃都不信。
“宣。”李勃抬抬手。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在靠近鼓五丈远内的情况下,却没有被丢到最冷、臭虫最多、饭菜最劣的天牢里。是赵纯太老了,还是今年天气寒冷把廖广的手脚冻的不麻利了?
“臣是颍川尉。”
李勃朝他点点头,那人脸颊冻得通红,头发散乱,神色气愤,目光颤动。没有深仇大恨、天大冤屈,不至于此。但在没弄清是非曲直之前,是不能表态的。
“臣要状告魏大人。”
哪个?不祥之感顺着李勃得脖子往上窜。
“刑部尚书,颍川人魏景臣。”
“说。”
“魏大人纵容亲党。他夫人的表弟在颍川欺辱百姓,为非作歹,早非一日。魏大人却从不加以约束,”
不是魏景臣本人就好,李勃暂时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百姓了。
“可有证据?”李勃没见过刑部如何办案,只得模仿戏曲里头的口吻。
“有,臣就是证据,臣的家庙就是证据!”老人声音如金石掷地。“魏大人妻弟邹十二郎每逢秋日,呼鹰纵马,与一干轻薄子弟践踏良田。好好的豆苗久曜成熟,却给踏的一片狼藉凌落。”
李勃示意赐座。
“微臣不敢。”老人斜坐在椅子边上,“田家告到官府里,无人敢管,老朽从来性左,带了人拘束了他来,邹家倒也没有多生事,只是交了银钱,作为赔偿,州县没有理由不放人。”
“本以为事情已经了解,谁知道邹公子出来第二日,就纠结了一群不良子弟,朝着老朽的家庙去了!”老人神色又激动起来,手也止不住颤动。“老朽耕读人家,两百年间守礼崇德,俱是良民。可是,可是,满门祖宗牌位啊!却给邹十二郎带着一群轻薄儿践踏了一地!老朽的儿子上前阻拦,一脚给他踢在心口,如今还不能起来!”
虽说明知道这是廖广之流故意放进来,用以挑拨皇帝发落魏家的,事实当前,李勃不能不愤慨。
“邹公子自是不肯罢休的。”老人说罢流下眼泪来:“他损毁还不算,只管占着老朽的家庙,拒不归还。前日老朽去讨要,发现一地的草料马粪,满屋子狼藉,原来老朽好端端的一个家庙竟然给他当做马厩了!”
李勃简直要气笑了。气官宦子弟跋扈,气魏家亲眷不争气,气这位邹公子还真有创意。
“孤会为你做主。”
敲鼓第二日,雪片般的谏文递到李勃得桌子上,负责运送的小黄门都给压弯了腰。
不用看,朝堂上的事情讲究的是一唱一和。李勃随意翻了翻,除了魏氏亲眷邹十二郎的事宜,更有许多添油加醋的琐碎:什么魏大人下朝后,在御道一侧与某人窃窃私语,眉头紧皱,似有对天家不满之状;以及魏大人某次上朝穿的袍子后襟有些皱巴,是对天子不敬。
魏大人权谋过人,绝不是陈家那种没有手段的清流。请罪折子是和谏言和一并送到的,半点也没迟。
朝堂上,反对者还未开口,魏刑部自己先跪了下来,反思对家人管束不当,横行乡里,请求贬斥,言辞恳切。
魏大人检讨完毕,反对者还是没有抓住开口的机会。魏长公子并着一位邹大人已经齐齐跪了下来。邹大人负责表明事情处理进度:逆侄已经圈进家中,严加看管,等待官府传唤,随叫随到,任凭惩罚,绝不姑息。魏长公子负责表明孝心,声称父亲忙于朝政,疏于齐家,母亲操劳成疾、身体多病。自己作为长子管理不善,自当代父亲甘受任何责罚。
一番操作后,反对者还是没有抓住机会,才说两句,却又给人打断了。魏大人团队的言官们再次出手,淡化错误,强调魏大人忠心为国,亲眷有错,自然当罚,但罪责不在魏大人本人,况且正在国家用人之际。
反对者终于得到机会,说出那一堆拉拉杂杂的道理,可失去了先机,气势上也就弱了。
李勃坐在高台上看着,魏氏牢牢控制着舆论。赵、廖权势逼人,可魏氏如何笼络言官至今,无一叛变的?真值得她李勃好好学习。
这是一次克制的争吵,目标不在魏氏,而在李勃,因此吵到这个程度,也就罢了,魏氏当年崛起时,那种人身攻击并没有再出现。看来,赵纯、廖广也不指望一次性连根拔起。此次,能开一个头,打压对手的气焰就够了。
李勃抬了抬手,示意要发言。
“有过自然当罚。”
场面安静了。
“亲眷为非作歹,所依仗的自然是本家官宦势力,不能说是无过。魏大人管教不严,应当一力承担。”
“陛下所言甚是。”
赵纯怎么找的人,懂不懂当官的规矩,在这时候接话!李勃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邹十二郎之过,但交付有司审问、查清。魏刑部之过不在自身,按照大景律该怎么罚呀?”李勃低头望向魏的副手,刑部侍郎。
“最低罚金二十,最高罚金三百。”
魏大人比老上司强,知道选一位野心小,本分的副手。
“好,按照最高。”李勃说,“还有吗?”
“罚也,务必使人有切肤之痛,方能悔改,魏世颍川巨富,三百两如九牛一毛,何痛之有?”
“爱卿说该怎么办?”一切都在魏家掌握中,你还要做困兽斗。
“于礼,应当令魏氏昭告认错,免使颍川父老寒心。于法,应当同等惩罚。”
这位大人也是不懂大景律法条。
“好,就按这位大人说的办。”李勃很干脆,“魏刑部是大景官员,孤命令礼部携小黄门亲自去颍川安抚,并为颍川尉复原宗庙,众爱卿以为如何?”
下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听起来也没什么错,可皇帝小事化大也太……如此不懂规矩,大半是他们的功劳,谁让他们之前不让她参与政事呢。
“孤有一个好人选!”李勃表现出第一次决策的热情,献宝似的把脸转到赵纯这边:“赵公!”
“陛下,哪有让宰相去给人道歉的,又不是……”那人及时收住话柄,把又不是丧权辱国给生生咽了回去。
“自然不是赵公去,孤只是和赵公商量。”李勃不计较冒犯,一面请说话的人放心,一面笑着跟赵纯邀功:“礼部的赵思谨,孤觉得甚好!”
大好的机会让给你儿子,孤对赵公自然是最好的。
赵纯、廖广轻视了李勃半辈子,大概会觉得她有些傻。可魏大人既不觉得李勃傻,他自己也不傻,此刻,已经跪下来谢恩了。
天子一言,板上钉钉。赵纯不能反驳一个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
“至于魏泉。”李勃目光转为严厉,盯着魏大人的长子思索了好一会,“不能齐家,安可治国,孤着你去军中锻炼些时日。”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这惩罚有些严重了。
“孤城是个好地方。”李勃说:“不过太远了,就是星洲吧,去赵汝宁大人账下作参军。”
李勃随心所欲一同裁决,除了谢恩之外,搞得人实在听不出好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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