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莹的手法很快,因此除了她自己以外,谁都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事。
室内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连淮身上,他下一刻在纸上写下的字关联着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命运。
单丹等三位长老垂手而立,沉默地站在崔莹身后,天然形成了一种压迫。
云少川和连芊芊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纸片,紧张难言,而他们此刻又处于绝顶高手外放的气场中,心脏跳得越发快了。
连淮却仿佛没有感受到箭在弦上的紧绷,眉眼中含着疏离又温和的清淡之意,让人恍惚间以为这世界上再难的事只要到了他眼前,也成了平常遭际。
他以指代笔,用灵力在线纸片上刻了一个字,随即将纸对折起来,放到棋局中央。
“连家主决定好了?”崔莹瞧了一眼那纸片,没有立刻伸手去取,而是抬眸看他。
“姑娘将右手展开吧。”连淮微微颔首道。
崔莹见他神色之间依旧冷静平和,心中忽然想到:不知道让他这样清冷从容的人失魂落魄起来,该是如何模样。
她摊开了右手。
屏息凝神之下,众人齐齐看见掌心之中赫然躺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连芊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豆大的泪珠又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
她忽然发疯似地挣扎起来,哭道:“你已经把我哥哥打伤过一次了,还想怎么样……”他是麒麟神君啊,是整个连家,整个金陵城乃至天下九州最仰慕的璀璨明星。他怎么能没有右手呢?
她早已习惯哥哥的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所有问题只要到了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她没法想象有一天自己的哥哥竟然不再无所不能。
“别哭,芊芊。”云少川止住她,灰暗的眼神看向崔莹,慢慢带上仇恨,“你还想做什么,直接杀了我吧,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崔莹斜了他一眼,目光如刀,单丹等三位长老见状,立刻给那二人施展了禁言术,生怕他们惹怒天女大人。
“家主请吧,还有什么话要讲。”崔莹旋即转过视线,没有搭理那二人。
连淮的神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垂眸看向棋局上的纸片。
“既然如此,便是我赢了,姑娘请放他们回去吧。”
崔莹蹙了蹙眉,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其余众人也各自错愕,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姑娘可以看看纸上写着的是什么字。”连淮道。
她心中猛然间一跳,蹙眉将衣袖一挥,立刻把纸掀开。
——只见纸片中央赫然刻着一个俊逸舒朗的“左”字。
刹那之间,崔莹什么都明白了。紫金阁的三位长老从她背后看到了字样,顿时心中微紧,都不敢出口大气。
“姑娘的右手是黑棋,那么左手想必就是白棋了。”连淮的声音舒缓,温润如玉,“既然天意如此,姑娘便信守诺言,放他们走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点讽刺或是挑衅之意,然而崔莹却听得怒火中烧,心中愤恨滋生,却比愤恨再多一些什么。
原来如此。
他是故意的。他早就料到以她的性格会两只手都拿黑棋,所以才故意提出了猜棋子的游戏,又写好纸条不揭开,而是让她先摊开另外一只手。
这样一来,只要他对她性格的了解不错,他就是稳操胜券的。
他赌的是人心。而她在孤独黑暗的囚室里长大,最不懂的就是这个。哪怕她现在拥有世上最强的法术,于江湖阅历而言,依旧是一片空白。
想明白了这一层,崔莹心中的怒气竟慢慢冷却了下来,如滴水成冰。
崔莹低头看着棋局,左手扣紧了掌心那枚圆润的黑棋。她最终将手心里的棋子放下,抬起头看向连淮问道:“你怎么知道?”
旁边众人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连芊芊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突然反转的,连淮却听懂了。
“为人处事的行事风格有时候不能一以贯之。”连淮点到即止,他从不愿意使人难堪。
因为一以贯之就容易被人预料。一个除了复仇以外目无一切的人,会取两枚黑子也是自然的。此时此刻,这番话无需说出口,两人也心知肚明。
“带着那两个人,都退下吧。”崔莹向身后吩咐了一句,三位长老连带着看压人质的手下齐齐退走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可以放他们走,却不知家主是否同意借我万窥镜一用。”崔莹收起眸中的神色,“你既然把我的心上人带走了,那也得准我见见他。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些天来,她已然将许多刑罚都给云少川用过了,再多留他几天也只是些皮肉伤,于她而言索然无味,因此她倒也有意将他放走。
放走之后,云少川才能体会到像他现在这样的废人在强者为尊的九州之内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么精彩的好戏,她可不想错过啊。
听到心上人几个字,连淮微微一顿,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只不过,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缠绵悱恻的三个字说得如此讽刺。
他拿出一枚铜镜,右手微扬在镜面之上结了一个法界。那镜子顿时被温柔氤氲的灵气环绕,变得光彩焕发,镜面宛如湖泊般莹润,隐隐有灵力在其上荡开波纹。
“万窥镜我没有随身携带,我便在这铜镜上使了一个隔空观物的法契,每日能看半个时辰。只不过,这个法契认神不认人,它只能让姑娘看到心中最执念的东西,倘若执念变了,姑娘也就看不见他了。”他将镜子托于掌心,递到她面前。
崔莹把镜子拿了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顿时感到一缕让她颤栗的温暖——她的手永远冰块似的,凉得没有温度,受不住他的体温。
“多谢家主。”崔莹将镜子收了,颇有几分感叹道,“家主真是宽善,我说什么就轻易答应了。”
这话似讽刺又不似,从她口中说出来,却不觉得突兀,仿佛她本该如此阴晴不定。
连淮看了她一会儿。
过了许久,他才道:“姑娘心智过人,又有如此高强的法术,若能不受困于心,必将前途无量。”
崔莹心中微微一动。换了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她都必然会动怒,可是在他面前,她却莫名生不起气。因为他的语气中没有多少告诫的意思,反显得十足真诚。
他也许是真心这样想。
但那又如何呢?
“你把话说得再如何好听,我也不可能放弃复仇。”崔莹别开眼,冷冷地说道,“未来的路还长,家主还是好好关心自己吧,别一个不慎,落在我手里了。”
连淮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提醒。”
“这几日事务繁多,实在不便多留,倘若以后有缘,再与姑娘同叙今日这局没有下完的棋吧。”说罢他站起身来,颔首道。
崔莹听他道别之语,心中无端有种烦躁,这多年未有的陌生情绪虽只是浮光掠影般闪现,却让她怔了片刻,直到感到身后灵力波动,银水针四下散开。
她抬眸去看,却见连淮已然走了。
崔莹缓步走到窗前,只见鸳鸯楼下不知何时已停了连家的车队。护卫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练气期强者,英气逼人,拉车的神马拥有上古血脉,俊逸超凡,而车辆的装扮构造更是叫人做梦也不敢想的雅致。若有人看到了这样光景,说不定会以为自己已然飞升成功,从凡间来到了仙界。
这就是金陵连家。
仅仅是车队,便能让人望而生敬,羡慕却又不可及。
这就是她要与之作对的势力。
崔莹收回视线,摘下黑色丝手套,散开隔音结界,淡淡道:“叶青。”
叶青从门外进来了。他是三位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个,皮肤白皙,生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身形清瘦高挑,看着便是翩翩公子的模样。眉眼的多情和清冷的气质矛盾地杂糅在一起,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之感。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手指微勾,将附在她黑丝手套上的一缕灵力收了回来。
“如何?”崔莹淡淡道。
“回禀大人,连淮神君的功力大约恢复了八成,快得匪夷所思。”
崔莹不由得蹙眉。他为她疗伤耗尽元气后,她的反手一掌可谓是用足了功力,他恢复得再怎样好,最多也只能到五六成。
“他真的是结丹期吗?”
这样的速度,恐怕只有书中记载的凝元期强者才能达到。
“从大人和他接触时手套上的感应来看,应当是结丹期不错。但是这样的恢复速度,着实非常理所能解释,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隐情……
崔莹想起手下传来的报告,连淮这几日都在家府中未踏出一步,能是什么隐情呢?
她望着桌上的尚未下完的棋局出神,黑白棋子分庭抗衡,势均力敌,瞧不出未来的走向。
她从紫禁阁里出来只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寻找云少川,第二件就是为了举世瞩目的旷古神器青云剑。
如今第一件事已成了她心中最难以抹去的刺痛和耻辱,而这第二件……
她没由来地忽然觉得喉咙一甜,随即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天女大人。”叶青脸色微变,却不敢上前。
崔莹只是不住地咳嗽,不断涌出地鲜血将地毯渐渐染红,而她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冷酷得让人心惊。
还有三十六天。
她渐渐平复下来,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远处江边夜晚的渔火上。
重火灼烧灵魂的疼痛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她的每一个呼吸。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拿到青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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