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逸禾头脑混沌,昏昏沉沉却一直都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上京述职,第一次见李贡熙的时候。
他的女君端坐于尚书房正位,远远一望,只觉富贵直逼人眼。灿烂如芙蓉的面容,还有那繁复刺绣金线的紫色华丽锦缎,就那样闯进了他心里。
一生从未有过那样小鹿乱撞的心跳。
那个时候,她在上面说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只记得自己心跳如沉重的鼓声,怎么样也停不下来。
最后李贡熙在上面笑着唤他:“凌将军,本宫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他才晃过神来,抬首瞥了她一眼,又连忙低头,红霞爬上了他的耳根。
那一瞥,他只看到了她的霜雪皓腕。
他磕磕巴巴回:“回长公主,记住了。”
李贡熙失笑,点点头,“好了,下去吧。”
他一直都没敢抬头了,低着头退了出去。
过了好久,他的心跳才恢复正常。
一旁的马哲平日里从不多言,也忍不住提醒:“将军,您的脸颊红透了,是不是过敏了?要不要找个郎中?”
他找了一个铜镜,才发现自己满脸通红。
也不知道刚刚长公主注意到没有。
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又开始咚咚咚,热烈地跳动起来。
后来李贡熙又召见了他几次,他仍然不敢抬头,永远保持着疏远得体的君臣礼仪。
后来又一次下朝,他随着人潮一起出宫。
几位文官在一旁发出不满的声音。
“圣上无子,长公主又处理政务,以后该不会真让这无知妇人当朝吧?”
“哎,说来也是啊。圣上实在应该多多开枝散叶,偏偏又......”
没等他的话说完,凌逸禾的拳头就冲着第一个出声的瞿西论了上去。
那位中年文官瞿西身体孱弱,哪里比得上在久经战场的凌逸禾,三两下,凌逸禾就把他打趴下了。
他最后一拳狠狠挥向瞿西的脸,恶狠狠警告:“嘴里给我放干净点!”
殴打文官的惩罚不轻,罚了他三年俸禄,还让他向瞿西道歉。
他很倔强,偏过头,撑死不道歉。
明明就是瞿西他先出言不逊的。
于是圣上罚了他十板子。
行刑时,在宫墙之上,他又看到了那一抹紫色的身影。
是来看他的吗?
后来他在府中养伤,宫里有公公送来了伤药,他询问是谁送的,那公公却闭口不答,快速离开了。
于是那一整天,他就捧着那小小的药瓶,傻笑。
很奇怪,他就是觉得是她送的。
后来南蛮进攻,来势汹汹,恰逢京中无人,这个重大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出征前,李贡熙召见了他。
前面说了什么他因为过度紧张,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只记得最后李贡熙走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嗓音清明又婉约。
“将军一定要平安回来,到时候本宫一定替将军增添殊荣。”
他抬首,看到了她温婉的笑容。
这是只对着他的笑容。
他迅速将头伏地低低的,脸颊耳朵爆红,朗声回答:“是!”
后来在战场上,多少次九死一生,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记得那一句话。
他要回来,等着她给他增添殊荣。
却只见到她面目全非,肿胀恶臭的尸身。
画面一转,又梦见了第一次见到宋喜时的样子。
那么瘦小的一个人,浑身血迹,躺在山道之上。
求着他,救她。
他心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
后来在侯先生的劝解下救她,也只不过打算利用她而已。
然后触摸到了她瘦骨嶙峋的脊背,那颗心不受控制微微抽动了一下。
画面一幕幕转变,最后是她在招魂阵法当中绝望又无助的眼泪。
那双澄净的眸子,写满了悲伤。
宋喜,原来就是李贡熙。
他所做的那么多事情,那些琢磨,全都落在女君身上了。
多么可笑。
*
李贡熙与马光耀冷冷对视。
马光耀挥挥手,身后的人马一字排开,将李贡熙包围了起来。
马光耀笑的恶毒又得意,“还请姑娘自己给自己留一点体面,下车吧。”
马车上的英子扯了扯李贡熙的袖子,用眼神询问李贡熙。她轻轻对着英子摇了摇头,表示现在情况不太妙,英子也进入了戒备状态。
管家洪诏看着眼前这一幕,对着马光耀很严肃地说:
“马大人,凌将军现在情况紧急。纵使马大人再得陛下赏识,也不能这样无理取闹吧?”
马光耀眯着眸子,指了指李贡熙,“洪管家只管带着凌将军离开,本将军要的人,是这人。”
然后放大了音量,朗声道:“此人,正是朝廷一直捉拿的要犯。”
“第一个抓到要犯的人,重重有赏!”
洪诏的心不由得紧了紧。
李贡熙掀开帘子走出马车,眯着眸子落眼瞧了瞧马光耀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马将军莫不是糊涂了,本宫乃是当朝长公主李贡熙,怎么会是朝廷要犯呢?”
马光耀的心一惊,没想到李贡熙居然敢直接露出底牌。他们对外宣传李贡熙已经死了,暗中追捕也是一直打着“妖女”的名称。
如果李贡熙此时亮出真实身份,他一时之间倒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毕竟,他总不能捉拿皇室长公主吧?
马光耀是个粗人,脑子不好使。可是他身边的副将是个脑子灵活的,连忙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马光耀露出一个无耻的笑容,朗声道:“我看你真是糊涂了,长公主早就得了急病,入土为安了。此人竟敢冒充朝廷尊贵的长公主,此乃大不敬!来人,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李贡熙气势十足,丝毫不惧怕,冷冷睥睨着马光耀和他的手下。
洪诏也反应很快,连忙召集了城门的守将,与马光耀的人对峙起来。
“此人是将军的贵人,将军下了命令必须保护好她的安全!马将军,今日您从我这是绝对不能将人带走的!”
马光耀扫视一圈城门口的侍卫们,知道凌逸禾的大部队还没到。他的人没有凌逸禾的人多,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抢占先机,早早将李贡熙杀死。
“动手!”他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着李贡熙冲了过来。
洪诏也大喝:“保护长公主!”
英子一把将李贡熙扯回马车里,对着不远处的灰灰吹了一个口哨。
埋伏在暗处的藏敖猛地一蹬腿,冲了出去。
大战一触即发,马车外是一片厮杀喧闹声。英子紧紧和李贡熙依偎在一起,撩开帘子时刻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喜子,咱们该不会死在这儿吧?”英子神情忧虑。
李贡熙安抚她,“不怕,我会在你身前保护你。”
英子点点头,又猛地摇头。
两人一直注意着车外的情况,随着英子的一声惊呼“灰灰按住马光耀了”,洪诏也将马光耀挟持住了。
李贡熙和英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马光耀腰腹处被藏敖狠狠咬了一口,身上也有多处伤口,此时脸庞着地,眼神怨毒看着李贡熙。
“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小娘们,就算你回京,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你一辈子,只能匍匐于男人身下,永远!供男人享用!”
洪诏一脚狠狠踢向马光耀脑袋,马光耀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嘴真臭!”洪诏一脸晦气。
*
李贡熙等人终于进了城,凌逸禾也找到了最好的郎中进行医治。
山蓉也来到了凌府,她头发挽了上去,明显是妇人的发饰,看起来成熟又青涩。
山蓉带着李贡熙去了兰室。
“马大人让我带你来这里看看。”山蓉一边开门,一边解释。
李贡熙和郭英跟在后面,顺嘴问:“马哲怎么样?”
山蓉摇了摇头,“情况也不太妙,当日将军留下马大人和侯先生,一个人去追你了。马大人被发现时,人已经休克了。”
李贡熙沉默,实在是很佩服英子那一只藏敖。
的确是很厉害。
不过凌逸禾如果站在她这边,还是希望马哲可以平安无事。
英子扯了扯李贡熙的衣裳,神色有些得意。
李贡熙明白她是在炫耀她的灰灰,不由得笑着点头认可她。
兰室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庭院,苍苔盈阶,清新怡人。
庭院两侧种满了绿植,尽头处有一个墓碑。
“进来吧。”山蓉敞开大门,邀请李贡熙和英子进去。
李贡熙慢慢打量着这个小庭院,待走进墓碑,看到上面刻的字,不由得愣住了。
“凌逸禾之妻李贡熙。”
英子也注意到了,讪讪道:“那个将军,原来一直喜欢的人是你吗?”
李贡熙拧柳眉,喃喃:“我也不知道。”
山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解释:“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间屋子,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还有间屋子。”说着,就打开了门。
李贡熙和郭英对视一眼,走进了兰室。
待一进去,李贡熙的呼吸不由得停滞了那么一瞬间。
她看到满柜子熟悉的东西,都是她以前在京城的东西。还有室内墙壁四处都挂着的女子画像,或嗔或笑,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画像中的女子都没有脸,可是李贡熙根据衣服还有站立的姿态,却感觉无比的熟悉。
画像中的女子,好像是她。
英子发出叹息:“这个将军的画工真好。”
李贡熙的一颗心,百感交集,默默注视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是好大的一个笑话。
凌逸禾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居然是她。
又恰好想用她的身体,来复活“她”。
那她前段时间受的那些折磨,到底应该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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