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又想起,这少年若是之前有家人护着,怎么至于风尘仆仆投奔丽英。心中暗叹了口气,她又继续了脚步。
晏曲闲听到孙桉如此说,李说书的那把扇子好似又在眼前晃了,那时他还是个孩童,身高连香兰姑娘的剑都比不上。
盈玉楼对面新开了家月满楼,请了三日的罗舞娘招客,那时街上传的沸沸扬扬,说这月满楼:“红纱高挂宝珠坠,罗裙暗叫君子醉。”这么几遭下来盈玉楼的客人就少了许多。
茶楼都显得冷清,往日香兰舞剑,李说书谈朝野,多少人围着散也散不去。
掌柜的不着急,各位姑娘不着急,李说书就更不着急了,那时皎月高悬,浮云流。对面丝竹四起,李说书倚在二楼的窗边,折扇摇啊摇。随即又猛的把扇一收,点着窗外的月满楼同香兰道:“画帘遮匝,新翻曲妙,暗许闲人带偷掐。这孩子,就叫他曲闲罢。”
李说书瘸了只腿,瞧着却比头佩牡丹,御马游街乐长安的状元郎还要潇洒风流,他那时还没蓄起长长的胡子,不像说书的,倒像提起一把剑就能执剑走天涯的侠客。
室内兰香熏溢,香兰手里正抚着琴。她随意拨动一两弦,几声清鸣响后她才开口:“倒是个好名字。小乞儿,你觉得如何?”
晏曲闲都有些不记得他当时在做什么了,好似是在巷子里抢不过那些老丐,被饿的狠了正风卷残云似的吃着厢房内的糕点。
兰香一点点蔓延,在烛光下绕着琴音。孩童听不懂诗,只知道他能活到如今,少不得茶楼里的这几个人帮助。
小乞儿是他,自然曲闲也能是他。
这文化名字,倒是取得比那些翻坏了黄旧古典典找来的的好寓意都要快。
东溪已然近了。
从远看,涓涓潺流自青山流出,养了一片绿意,一侧弯处不知谁压了两块石板,裂隙里生出不少青苔,又被流水润的生机肆意讨人欢喜。溪中碎石时不时碍了奔得欢快的溪,却只拦下了几点水珠。
水珠自是轻快的,时不时跳起扰青苔,抓住点日光后又往下坠,衣裳浸在水中,随着溪向柔柔的飘,却被锤衣木给拦住,只能歇了同奔走的意。
几尾灰色的鱼倒似无所依,探到衣旁啄一两下,又被从四方震来的捣衣声惊得四散奔逃。一只沾着灰的手浸进流水,触到一阵沁凉,晃一晃,灰便随着流水奔走了。另一只手仍然仔细的拿着油纸包,怕水溅起湿了桂花糕。
“杜姨!娘带哥哥来找你啦!”
一声喊,晏曲闲收回拨弄溪水的手,自孙桉身后看着李廉初欢欢喜喜的离了母亲,朝着不远处坐在溪旁洗衣的女子们。
手上竹篓被高高举起,几个女子瞧见了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位听见声音早就丢下了捣衣木,她的衣袖虽然挽起,却依然有些湿,手臂张开等着孩童奔过来,又怕他摔着了,仔仔细细的看着以便随时起身接住。
溪水被踏着,却比往日更欢快。
孩童扑到了女子的怀里,又溅起一阵水珠。女子用带着湿意的手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跑这么快,也不怕摔了被大鱼带走。”逗得李廉初笑了好一阵。
孙桉看着这幕,眉眼弯得就没停下过。那女子拍拍李廉初的背,对上他身后孙桉的眼又是一阵笑。
视线落到孙桉身旁,背着一个大布袋,不知何时蹲下抚弄溪水又收手的少年时,她一怔。“阿珏…”李廉初疑惑的抬了抬头,从女子怀中退出来,却瞧见了她有些湿润的眼。水珠也溅到杜姨的眼中了么?他想。
晏曲闲此时也和女子对上眼,他盈盈一笑:“杜姨。”虽未曾见过杜丽英,但李说书说过她是个极好的人。女子似是思绪被惊回,也顾不得此时自己的衣服,起了身就往晏曲闲这处奔。
到了少年跟前,却又小心的挺住步伐,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抬起,抚了抚他的面。
杜丽英一点一点的看,从那弯眉,看到那双眼,再看到那唇。
她又笑了,轻轻应了声:“哎。”水珠自她脸上滑落,不知是被什么挽留,到了现在才落下。“是个好孩子…”杜丽英声音轻轻的,同她高挑的身高都有些不符。晏曲闲在她挡出的一片阴凉里仰头,仿佛全身都浸进了那沁凉,奔快的溪水里。
清风摘竹送春秋。一片竹叶落下,落到溪水里,掠起连绵水纹。
杜丽英收拾的很快,衣服还未洗完,却端着木盆就要带着晏曲闲走。孙桉拉住她,想要拿过她手中的衣盆:“你带那孩子回去收拾,赶了那么久的路,这衣服我帮你洗好了再给你送回去。”
杜丽英摇摇头,面旁的青丝在抹水时被打湿,笑着同她说:“你这身子怎能扛起两个衣盆,况且还有莲子闹你。”说毕便同周围几个姐妹说了声,又带着站在一旁的晏曲闲回了村。
李廉初蹲在石板上正全神贯注的用竹篓捞鱼,见着杜丽英要走了,这才大声的喊了声杜姨再见,又引起众人的一阵笑。
天湛风轻,绿引轻蝉鸣。
到了西村家门前,杜丽英就让晏曲闲在门外待着,自己匆匆带着衣盆进了院内,她放下衣盆后,又踏进屋内,传出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
晏曲闲背着布袋,有些好奇的打量。杜丽英没让他等太久,拿着个小木盒就出来了。她身旁还跟着一黑壮的男子,瞧着竟也比杜丽英高了半个头。
他似是刚从地里回来,身上的汗衣都还未换,背上背着个大竹篮,里面瞧着装了不少东西。
那男人见着晏曲闲,也不禁怔了一下。随后到了他面前,爽朗的笑了几声:“来,东西给我拿着便好。”
晏曲闲犹豫了一番,还是将那有些重的包裹给了赵青,只是桂花糕仍然在他手中拿着。压了许久的重担终于卸下,有些麻木的肩膀此时才传出几分酸意。
他的年纪还负担不起这包裹的重量,却也凭着少年的毅力让这包裹陪着他到了江南。
“叫我赵哥就好。往后若是有什么要我们帮衬的,尽管开口,不要闷着自己了才是。”杜丽英东瞧瞧,西瞧瞧,似乎是确定好东西都带完了之后,才笑着走到他们身旁。
“你赵哥说的是,我们是一家人,照顾你是应当的。”她随后想起什么,怕李自生没同这小孩讲往前的事,犹豫了几番后开口:“李自生既已把你托给我们帮忙,我们便是你在此处的家人。”
“那屋子在山中,离村子里得有些远,不要嫌麻烦遇到事了就不来找我们。”
李说书确实没同晏曲闲说过去的事,那日他拜了丞相府,专门来找他,小姐贴心的带着秋棠去了亭外,就在日光下扑蝴蝶。
李说书只告诉他,回到远山镇之后只需找杜丽英杜姨,其他的一切都莫要忧心。如今到了此处,也确实是这般。
杜丽英站在篱笆旁,把木盒子放到他空出的另一只手里,木盒子好似没装什么东西,轻飘飘的压在手心。晏曲闲有些疑惑,抬眼望杜丽英。赵青这时还未晏曲闲的包裹放到后面的竹篮内,先着替杜丽英开口。
“这时那屋子的地契,自然是要交由你自己保管。”提到这事,晏曲闲记起来了,连忙又从赵青手里拿过那包裹,一双手拉开,在里面拨开衣物,慢慢往外拿银子。
杜丽英一怔,忙要阻止他,赵青也伸了手,把他拿出来的银子又给丢回到了布袋内。杜丽英有些无奈地斥:“这是何意,一家人怎能分这些。”随后看了看周围,站到晏曲闲身旁替他挡了挡包裹。
晏曲闲抿唇,又将十两银子拿出来要往杜丽英手里塞:“白占杜姨便宜,是家人也不能如此做。”杜丽英同自家夫君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措。最后还是赵青开了口:“那房子在后山,又已许多年无人住过,我们两个虽然会抽空去打扫,但也收不了这么多银子。”
杜丽英皱眉,刚想拉夫君的衣衫。赵青就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看着面前还是有些坚持的少年继续说:“银子等到了那我再看看应要几两,总不能一个没人住的屋子要你十两,现在你先收着地契。”
见赵青这么说,晏曲闲最后还是点头了。他又把包裹收拾好,放到了赵青伸过来的手上。杜丽英此时明白了自家夫君的用意。
不光是李自生想要给他们银子,就连丞相府都派人来买下这地契,同他们说到时候不必再收晏曲闲的钱。
但赵青见着这孩子不肯平白无故的受人恩惠,如不收,怕是不能让他心安。想着到时候到那了说个三四两,这些银子留着等会上镇去给少年置办用品。
杜丽英想明白后便牵起晏曲闲的手,带着他向那屋子走去。
他们走了条小径,比起晏曲闲刚走来时的那个,这条往着山内去的径明显少人走,一旁野草都快漫到了径内。
晏曲闲觉得仿佛又是走了很久,又仿佛很快,身上的重行囊被赵哥背着,他手上只拿了桂花糕,却仍被叶隙里透下的天光晃了眼。
他能瞧见尘子飘在灿黄的光内,再一瞧,就看见落在细碎的光内,被绿意包着的一个屋子。
柳暗花明处,又是一家。
发现前两章可能对小曲闲的描写不是很多,但大家再等一等!等到小柏出场后!就大多数是两人的二人世界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远山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