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的手机至今没有开机的迹象，我们没法追踪。她的电脑却非常蹊跷，一个大学女生买电脑不可能纯粹当摆设吧。可是我发现她这台电脑实在太干净了，就像每次用完都清理删除过一样。不追剧，不追星，不逛购物网站，她连作业都不做吗？现在的大学真这么轻松？”
技术科计算机部门的张彬把从张思寝室里找到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给周鹤看。
周鹤叉着腰，一脸“你不会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吧”的不满。
“莫非是同寝室的人弄的？”
“不太可能，电脑锁在她衣柜里，钥匙随身在遗体的外套内。她的宿舍生活和另外几个人虽然谈不上融洽，应该也井水不犯河水，而且目前没有线索指向她们。”
周鹤暂时否定了小张的揣测。
张彬得意一笑，好像就等着周鹤的话来为自己的发现增加戏剧性。
“这就有意思了，她的这种事后抹去使用痕迹的行为好似受过什么专门的训练，跟肌肉记忆差不多。”
“你别太离谱。”
“听我说完嘛。”
张彬兴奋地举起一只手指，示意周鹤集中注意力的同时，重重地按了一下和张思电脑外接的另一台电脑。一系列代码依次闪过后，周鹤看见张思那台机子的屏幕上蹦出了层层叠叠的网页和文件夹。
“删了，又没删彻底。”
小张把周鹤让到操作台前坐下。在此之前，他们对这个女孩儿的了解单薄如纸。那个在父母口中听话懂事的乖乖女，在唯一勉强称得上的朋友眼中行踪神秘还带些神经质，老师眼里的小透明，同学议论声中不讨喜的路人甲的内心世界正在周鹤眼前逐一展开。
她会看偶像剧，当下热播的那部正追到第十二集；她的购物车里有零食、护肤品、文具和两条也许超出她经济能力迟迟不愿下手的连衣裙；她的社交平台关注了几个明星，不过貌似并不太热衷，仅零星转发了几条演唱会相关消息；她有在认真完成作业，甚至考虑读研。
点开聊天记录，要从这贫乏的联系人名单里找到目标很容易。周鹤的嘴咧开，不自主地捏起了拳头。张思的头号交谈对象大大方方挂在聊天软件的首位，昵称叫“开心宝贝”。
“我要知道他是谁！”队长扯着小张，眼里冒光： “我要知道他是谁！”
“行行行，诶！给我半天时间！”
“等一下，这是什么？”
周鹤拉出一张网页版的聊天对话框。
“不止这个，还有。”
小张在自己的电脑上敲了几下，张思电脑桌面上密密麻麻的东西开始自动有序地归类，只留下一些类似的对话框。
“网络心理咨询。搜索引擎里的广告，在线服务之类。我猜她自个儿也觉得不靠谱，反正每回问一两个问题不等回答就关闭了。”
和张彬说的一样，张思不指望能从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里得到她想要的结果，隔着网络和她交谈的多半是AI服务器，任何询问的终极指向就是诱导上钩的客人使用付费服务。
“我惹他不高兴了，该怎么办？”
“他今晚没有回我的消息，我是不是要打电话给他？”
“如果我打电话给他，他会不会觉得我麻烦，不懂事？”
“我又让他不高兴了。”
“他不理我。”
“明天是我的生日。”
......
张思访问过的网页信息在投影荧幕上铺开，会议室里众人一条条看过，罗利皱起眉：
“她需要的不是心理咨询，应该是感情热线。”
几个同事笑了，马上又收起笑容，因为周鹤眼里隐含着一丝怒意：
“我们先前认为两个被害人只有被害方式相同，现在可以合理推断她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那就是都在一段亲密关系里遭受过爱人的家暴。陈丽娜身上有明显的伤痕，张思则没有。这个‘开心宝贝’目前采取的手段能从日常和张思的对话里捋出些头绪，典型的精神控制，隔着电脑都能嗅到他遥控受害者的意图。”
“但凶手是通过什么渠道锁定目标的？就算是先认定渣男，然后再在他们的女友身上犯案，可两个女性受害者完全没有生活交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她俩的男友是怎么被凶手在茫茫人海里精准地挑出来，那么巧吗？”
“难不成他们有个‘渣男联盟’？像是那种针对女性的PUA组织。先把臭味相投的渣滓聚成堆，往里面慢慢挑选。”
大家七嘴八舌，一时辩论激烈，周鹤没有加入他们而是思考了片刻点名大文和罗利：
“要是技术中心这边顺利，张思男友的身份很快就会有眉目，但我们不能坐着干等。光看通讯记录，陈丽娜的确如她堂姐陈燕芬认尸时提到的那样，她搬来彭江市后就没有再和家里联系过，可是毕竟她跟那个男人曾经差点谈婚论嫁，陈燕芬又是她唯一的亲人。诊所的韦医生佐证在治疗的时候，受害人言辞当中没有显示出对这个帮助了她许多的姐姐有一刀两断的仇恨。文哥和小罗，你们去一趟陈的老家，再好好拜访一下这位堂姐，看能否深挖有用的信息。她上次来办了手续后匆匆离开的态度挺奇怪的，直觉告诉我这两姐妹间还有别的事儿。”
韩渊用手帕捂着嘴不住地咳嗽，好似肺痨晚期能把内脏咳出来。好不容易对方停下来，一个青皮鬼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到端坐上宾之位的钟无期吓得它险些把手里的托盘给跌掉。韩渊招手，鬼仆怯怯地靠近将药交到主人跟前，药液灌入口中，面色才稍稍缓过些。
喝完药，堂内只剩下主客二人，钟无期开口道：
“韩大哥......”
韩渊听到这个称呼急忙止住，虚弱地笑道：
“末将如何敢当。”
这下轮到钟无期为难了。相识以来，韩渊和傅驱不断对他表示出恭敬，见无期不知该怎么应对，他们亦不强求，更不多解释，但言行中依旧把自己奉为尊贵。
“傅兄领阎罗之命协助城隍查案，请赎他无法到场之罪。你今日至此，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阳间有聻在吸食生魂，现已有两个女孩儿无辜受害。我去过砳季山，没有找到端倪，故而想借大哥酆都巡弋司司监身份之便再做番调查。”
幽困在混沌之地的聻居然私自流窜出冥界为祸造孽，要是真有其事，绝非小可。韩渊强支病体颤巍巍起身，在厅堂内来回走动若有所思，钟无期瞧他三步一晃，生怕其一不小心就晕厥昏倒。
“可否拿得出证据？”
无期明白对方职责所在，不能仅凭自己一面之词就大开方便之门。
“我直达砳季山的途径就是它吸取人类生魂的现场。”
“你是说直接从人间进到了......混沌？”
无期点点头。
韩渊下意识不可思议地轻轻摆手：
“这怎么可能......”
“在下曾造访驻守混沌的齐量公，可找他来问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韩渊虚弱地笑笑，道： “难怪前些天上报的文书里有齐量公的都门押印，原来他是要引你还阳？”
那回是周鹤，但要说清这女人为什么也能无碍进入混沌必得扯上半天，说不定又添枝节，再说周鹤这件事至今同样让钟无期困惑，更加谈不上给出一个可以令韩渊信服的答案，索性就含糊地先应下来。
倒是韩渊并没有细细追问，他此时犹豫的是既然牵扯到阳间，事情应当交由两界司查办才更妥当，也免得自己和傅驱落人口实。然而转念想到两界司里那个当家管事的，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才压抑住的急火又在胸中复灼，遂低头猛咳。钟无期坐不住了，上前两步为韩渊拍背，两人挨着，无期感到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体因剧烈咳嗽不停哆嗦。
半天缓过劲儿，韩渊瘦削的面颊扯动一缕惨笑，似有欣慰，他冰冷的手覆在无期扶住自己肩膀的手上，叹道：
“末将知道......不来找我，以你往日的脾气秉性，想要在酆都城内寻找头绪未尝不可......”
七年前那场阴差阳错闯进地府大闹东岳大殿的灾祸倘若不是韩渊、傅趋中途将自己拦截，他钟无期的肉身和魂魄恐怕早就不容存于天地了。
无期颔首躬身：
“韩大哥，无期深知自己拥有异于世间常人的能力。这么多年来我试着尽量不为其困扰，然而遇见了仍免不了出手干预。你说的对，我也许可以为所欲为，从定魂坊到你府上一路畅通无阻，有哪个鬼差胆敢出面阻挡查问，前番几次皆是如此。但是......”
汪洲被双头麒麟钩锁住双肋险些穿心透肺的画面令钟无期每每想起都胆寒不已。
这是不是也算他往人世间走一遭本该就有的体验。韩渊打量着身边这个同自己记忆里的人从形象到个性都有着天壤之别的青年，移步门口：
“胡越！”
话音刚落，外面进来一赤发獠牙，身穿蓝袍，腰束革带的鬼校，韩渊取下随身金牌交与他吩咐道：
“死魂转生，必过奈何饮孟婆汤，你执我令去往醧忘台寻孟婆奶奶验查。切不可失礼，不可肆意声张，有事无事均要及时回报。”
胡越领命即刻启程。
汪洲办公室灯亮着，杨宣提着两个行李包在敞着的门上敲了敲。
“期中试卷出完了吗？”
同事的话让汪洲顺手关闭了电脑，他起身把女人让进来，给她倒了杯水。
看着摆在脚边的行李，汪洲问：
“怎么，搬家呀？”
“嗯，朋友在我那儿借住呢，我回学校宿舍待两天。”
杨宣的单身公寓同住两人肯定局促，不过看这架势，她这位朋友不是短暂逗留。事不关己，汪洲没有过多打听，他作势下班替杨宣拎起一个看起来重一些的行李：
“我也要走了，顺道送你去宿舍楼吧。”
教职工宿舍离校区不远，开车大约十来分钟，杨宣感谢汪洲愿意给自己搭顺风车，汪洲笑着调侃：
“别这么客气嘛，我才来的时候你不也帮过我不少。话说回来一个人住至少可以好好休息，你这黑眼圈我看了都难受。”
和谐的气氛被随口而出的玩笑弄得荡然无存，意识到自己无意戳中了杨宣的痛点，汪洲赶紧弥补：
“不过黑眼圈再大也撼动不了咱基础教研室里大美女的地位。”
漂亮话无济于事，杨宣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持续低落。汪洲真想抽自己两下，识时务地闭上嘴专心驾驶。
到了地方卸下行李，杨宣干巴巴地再次感谢道别，汪洲目送着她进入楼内才发动车子。待人车走远，楼前团团的树荫下露出一道黑影，影子阴沉的目光仿佛能随着楼内电梯层层攀爬，叮！电梯门开，杨宣走到宿舍门口，黑影咧开嘴，消失在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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