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改道去西郊的路上，路桓的头靠在窗边，眼前闪过的景渐渐化成一个女孩的脸。
一个梦，她做了半个月，断断续续，荒诞又现实。
梦里，她不是主角，那个叫龚颜枫的女孩，梦里是她的一生。
是的，一生。
梦结束，她的一生也结束了。
死于黑魔之下。
琉璃盏是路家的护族神器，和具有攻击性的青铜鼎不同，它是魂魄温养的最佳品，树心能在最后关头保住魂魄不伤，而琉璃盏可以修复魂魄，将飘离在外的游魂引回本体。
十年前，琉璃盏被用过一次。
路桓把自己一半的本源魂力注入霍云书体内，保住了霍云书的魂魄不散，人不死，却让自己受到反噬。
她没有死，只是魂魄破碎四溢，在外人看来她与已死无异。
可路耀不信，他擅自做主用琉璃盏引回她的魂魄，可惜她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熬不住，先一步去世了。
龚颜枫的龚家是在路桓和霍云书车祸后，路桓重新苏醒前被屠的。
勾结搜魂教，贩卖**，暗通魂局奸邪。
这样的家族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于世间。
龚家狗急跳墙，想制造车祸，让霍路两家最重视的两个孩子陪葬，结果一死一活。
陌白屠杀了龚家，也是她屠杀的。
龚颜枫的家破人亡其实是她造成的，可龚之乔，这个恨霍家恨进骨子里的女人，从龚家被灭起，对十一岁的龚颜枫进行最多的思想荼毒就是，霍家是龚家最大的仇人，龚颜枫作为龚家唯一的后人，必须复仇！
别人家的孩子在大人的鞭策勉励下长大，而龚颜枫每天面临的是辱骂仇恨，以及家破人亡够，每夜入睡时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车开上山路，颠簸不断，前方的天已经全黑，月亮也无影。
道中央站了一个人，车前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路双秦急踩刹车。
“裘老？”
能让路双秦乖乖听话的人，路耀算一个，裘老也是一个。
因为是他亲自带路双秦入的灵魂桥，路双秦离开灵魂桥时，裘老曾替他感到惋惜。
裘老身后的空地上站了一群人。
黄家霁没有喊警方过来，但霍云书召来了灵魂桥使，派出去的车跟丢路双秦之后，全部往西郊来了。
路桓打算单独解决黑魔，没想被集体观赏。
她一言不发地走过裘老，踏上杂草丛，独自往山的深处走去。
霍云书听到超跑引擎声的时候就一直关注路桓这边的动静，裘老拦住了路双秦，却没有拦住路桓，他把谢季末给的传送符握在手心，小跑到路桓后面，和她一同进山。
山下隐隐有七个紫色的光点，是传送法阵的施法点，路桓走的方向是法阵的中心阵眼。
华森站在阵眼前，看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成功催动法阵，得意至极，“没想到啊，你居然真的是她的替代品。”
一个女人半跪在阵眼中，法阵的威压比之书更加钻心刺骨，黑色漩涡比初见时整整大了五倍，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
路桓的心好像也在痛。
这个女孩的一生不幸，都是她造成的。
如果不是路桓，龚颜枫就不会出生于龚家，就不会从童年开始就是悲剧。
龚颜枫这个名字，其中一个字是为她而取，另一个是龚颜枫生父的名字，霍风，一个霍家的无名小卒，龚之乔对他一见钟情，却被他抛弃。
天之骄女被凡夫俗子抛弃，对骄傲一生的龚之乔而言，是极大的耻辱，由爱生恨，只是一夕之间。
霍云书彻夜研究过传送法阵，七阵源一阵眼，需要破除一半以上，法阵才会被打断，阵眼是极关键一处，可书上没有说阵眼中有人该怎么破除。
“呦，龚颜枫，你的新郎带着他的情人来了。”
华森这话无异于在龚颜枫的伤口上撒盐，她紧紧咬住下唇，血珠直往外冒。
黑色漩涡中的东西已经逐渐成形，华森和他身后的教众纷纷露出向往又崇敬的表情。
龚颜枫在巨压之下，面目狰狞，嘴唇挪动了一下，说不出话，孤独感席卷而来。
“桀桀桀！”
一只漆黑的巨手从漩涡中伸出来，有教众想去触碰，瞬间成灰。
“陌白！传送快要结束，不能再犹豫了！”
霍云书上前拽了拽路桓，迫使她从回忆中醒来。
“你喊我什么？”她明明伪装得很好。
“我知道你能用紫金传送符，魂力起码和裘老不相上下，裘老已经去销毁其他法源，只要你能把阵眼破坏掉，就能打断传送，阻止这场灾难！”
陌白和时景初的交集已让霍云书心生怀疑，可是路桓的身份，他不敢往这方面去想，直到今夜，她变换的眼神让他忽如再见陌白，那个让他陌生又熟悉的女人。
黑色漩涡下，**成形，升空聚合，为漩涡里的黑魔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陌白在赶过来的第一时刻就可以施法毁掉阵眼，可是她罕见的犹豫了。
“龚颜枫会死。”
她的魂魄被华森锁在阵眼中，无论是破坏阵眼，还是等传送结束，她都会死。
她代替路桓成了献祭的人。
廿.
“没有办法能救她吗？”霍云书知道龚颜枫接近他的目的是为了给龚家报仇，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总会有办法的。
不对劲，很不对劲。
陌白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在一处。
“你怎么在这里？”
“呀，还是太香了吗？”少女的身形出现在教众中，右脚踝的银铃铛随着她跑向陌白的动作琳琳作响。
她是人群中唯一一个没有**之气环绕的人。
因为她就是**之源。
“站住！”
终究是晚了一步，少女的靠近带来一阵竹香，霍云书的视线模糊，很熟悉的感觉，在魂山上已经经历过一次，虽然这次他很快屏住呼吸，还是吸进去了一些，四肢发软。
陌白伸手搀住霍云书的手臂，让他把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少女看见这一幕，蛾眉倒蹙，嗔道：“你又要为了他丢下我吗？”
霍云书艰难地撑开眼睑。
“把我的消息透露给魂局的人是不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苍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不管！”裴苍云的额间有一朵花钿，红芒闪烁，“我被困在树心千年，千年孤寂，我受够了！你说你会陪我去看舅舅留下的盛世，却天天与姓霍的纠缠在一起，你已经……很久没有陪我下棋了。”
山底被灰雾笼罩，路双易带来了琉璃盏，但灰雾过于诡异，无人敢下山。
霍崇山和刘青鼎从法源回来，得知小儿子随路桓去了山底，愁容满面。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雾里有人，一个身影穿过灰雾，出现在众人面前。
“把琉璃盏给我。”霍云书朝路双易伸手，让他交出怀里的盒子。
霍崇山不放心，想劝霍云书留在山上，换人去帮路桓，尚未开口，霍云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灰雾后。
陌白和裴苍云陷入对峙僵局，身后草丛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
裴苍云手心凝珠，突地射向草丛。
半边靠着霍云书，陌白行动不便，来不及阻止裴苍云。
凝珠落地，枯黄的草堆被腐蚀殆尽。
只有草堆。
裴苍云不解，分明有人的气息，怎么忽然不见了。
陌白侧头问霍云书：“自己能站住么？”
裴苍云分心，香气淡了些，霍云书从陌白身上慢慢挪开，双手扶膝，脸上爬了不少汗，“我没问题。”
失去束缚，陌白松了松筋骨，裴苍云在原地等待她的靠近。
但陌白没动，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挥手驱风冲向阵眼。
疾风擦过裴苍云耳边，带起剪短的侧发。
大灵魂桥使的威压在此刻全部释放，除了陌白身后的霍云书和身处阵眼的龚颜枫，没有人能躲过。
华森带头的一帮人因为消耗精神力运转法阵，已经纷纷累跪下，陌白一释放威压，所有人都直接趴下，他们倔强地抬起手向漩涡传送精神力，却发现自己和法阵的联系越来越弱。
山上的行动开始有了效果，法源摧毁，传送法阵岌岌可危，只要毁掉阵眼。
“你想救她？”裴苍云看到陌白避开阵眼，薄怒道：“这个女人勾连外族，你凭什么要救她！”
闻言，陌白忽感一阵无力。
裴苍云觉得龚颜枫和搜魂教一起暗算陌白，不配活着，而她为搜魂教提供离魂香，却不觉得自己有错。
陌白第一次思考将她从树心救出来到底对不对。
凝珠再聚，威压下，飞出速度明显慢于第一颗，但并不影响它砸向阵眼中的龚颜枫。
陌白想救，她就杀了龚颜枫。
疾风成壁，把凝珠隔在外面，无法近身。
“怎么会……”裴苍云和凝珠有感应，凝珠触及疾风的同时，她才发现陌白在用自己的精神力，“你的魂力呢？为什么不用？”
辖制搜魂教众，保护龚颜枫，切断阵眼和漩涡联系，一控三力，极耗损精神力，时间越久对自身的危害越大。
尤其是陌白，拥有无限魂力的她从不动用自己的精神力，除了万年前那场大战，战后她陷入了无尽长眠。
醒来便遇见了裴苍云。
嘴角溢血，陌白指尖快闪结印，在裴苍云担心地冲向她的时候，结印飞出，“吾结于心！”
消失前一秒，裴苍云的眼中都是惊讶。
她没想过陌白会重新封印她。
陌白不敢松懈，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阵眼前。
龚颜枫已经神志不清。
“小心！”
陌白伸出手去触碰阵眼中的龚颜枫，霍云书怕阵眼会伤害陌白，出声提醒，下一秒，看见陌白周身环了一圈淡金色的保护罩，在阵眼下格外明显。
她用精神力铸了一层保护罩！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不安涌上霍云书的心头。
陌白在拿命换龚颜枫。
龚颜枫作为献祭者，法阵进行过半，她已经支撑不住，身形变淡，转眼就要消散。
在陌白的手抚上她的那一刻，枯萎的小草忽然有了生机。
惨白的嘴唇渐渐恢复红润。
身后步伐阵阵，霍云书回头看见裘老带人下来，抬头，顶上的灰雾居然散了。
“云书。”霍崇山走出人群，扶起霍云书，拉着他看了一圈，确定唯一的儿子无虞，才对裘老说，“裘老，请吧。”
“不行！”霍云书知道裘老要带领灵魂桥使施法处置趴了一地的搜魂教众，但，“路桓还在里面，不能动手。”
霍崇山看见他挡在裘老面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匿在后面的路双易缓缓而来，面露疑惑，说：“霍小爷是癔症了吗，桓桓已经去世十年了，她不在这里。”
廿壹.
昙花一现，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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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不负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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