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安抚诸宫的事做好了?”
宋齐不好直说这差事最后落到范司丞身上,只实话实说道:“都安抚好了。”
“她人呢?不知道要过来复命?”
“陌司丞初来乍到,不熟悉宫里的规矩,属下这就喊她过来。”
从官舍到国师的咏覃斋,一路上,宋齐都在与陌白讲安抚诸宫一事该如何同国师汇报。
若被国师发现范司丞揽活,他们俩得被判个欺瞒之罪。
“你都记住了吗?”
行至咏覃斋门前,宋齐又问了一遍。
陌白知道复命是国师找她的一个借口,不过看到宋齐一副慎而又慎的模样,没出声打断他,敷衍点头。
宋齐和两边的守卫打了声招呼,推开木门带陌白进去。
阳光落在身侧,彼岸花钿半明半暗,平添妖冶。
书案前坐姿挺拔的男人闻声抬头,沾墨的笔悬而未下,等他回神,宣纸上已经晕出墨点。
这份谏文作废了。
“宋齐,”国师把缺尾的谏文交给宋齐,“你去隔壁把这篇谏文誊抄一遍。”
“是。”宋齐将宣纸四折放入怀内,出去时将门带上。
陌白原地不动,国师重新理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了几笔。
在陌白第五次瞄眼,试图看出清罡丸失效的破绽时,听见便宜上司提问道:“你与圣人如何说?”
陌白在记忆里搜出宋齐说的话,依葫芦画瓢地重复一遍。
“圣人没有问其他?”
陌白根本没去面圣,懒得编造,“没问。”
范司丞的标准答案当然没有问题,但他和宋齐都忽略了陌白是宫中新人,又是唯一一位女官,觐见圣人,不止述职那么简单。
陌白回的两个字直接让宋齐一路的努力打水漂。
国师停下手中笔,并无把人喊来问责的打算,他扬了扬写完的纸,给陌白一支狼毫,让她去下首位填纸上的问题。
陌白扫了一眼纸上的问题,没有关于昨夜的问题,看来清罡丸确实比符篆有用。
不过,这些问题多与淮安有关。
想查她的来历?
“是否是淮安祖籍?否。家中几人?独我一人。可曾去过异象无名山?去过。哪路上山哪路下山?西南小路上下……”
陌白以说代写,自问自答,念完一纸的问题。
当她把纸递回去时,国师没接,问:“你没有回答第三个问题。”
陌白垂眸看了一眼“婚配”二字,“钦天监有八卦之职?”
“为官者须身家清白,我让你当司丞,是因为交易,这些问题当时来不及问,现在补上。”
之前他满心眼都想知道彼岸花的来历,与陌白定下交易后匆匆进宫,陌白随裴苍云晚一步,等他在路上记起官员需要背调,却没有机会问。
“独身,曾有一个未婚夫,死了。”
不知是她说自己独身,还是那句淡漠至极的“死了”,他不由地心底泛凉,颇不自在。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他们交易的唯一一个问题。
“早年在一本书上看到这花,觉得新奇就描下来做花钿的样式。”陌白早就拟好草稿,等着糊弄眼前人。
“什么书?”
“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你!”国师没料到陌白会敷衍至此,怒不可遏,越过书案,来到陌白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住她的脸,“你在糊弄我?”
“下官……”陌白故意拖长音,强调她的官身已定,“只是如实相告。”
自玉琞宫一晚,她大致猜到他是如何说服圣人予她女官之职。
前几天信誓旦旦说她是驱魔的能人,转眼否认她,同时也是在否定他自己,极易引起圣人疑心。
短短几日,她虽未亲自查探,浮生等人已将此处摸了个干净。
本朝以仁治国,皇位上的人疑心病重,言辞稍有错处,都会遭到谪贬,传言最受信的国师大人,想必谨言慎行,做不出前脚下诺后脚推翻自己的行径。
但凡陌白的嘴角扬起一点点角度,在国师眼里都是挑衅。
宋齐和范司丞揽活,担心被发现,好歹知道让陌白记答案。
而陌白今日在咏覃斋的所言就差在脸上写明“就是在糊弄你”。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轻视欺瞒他了。
“跪下!”
陌白随裴苍云入宫,裳云公主面见圣人都无须行跪拜礼,她又对陌白一见如故,命众人见陌白如见裳云公主。
迄今为止,陌白从未卑躬屈膝,国师的这声“跪下”与她而言,闻若未闻。
她直视国师的眼睛,眸中映出他愠怒的表情,无畏道:“大人若不满意下官的回答,大可自己去查一查。”
反正她在这个世界跟空降一般,任由国师去查,最后都只能查到他自己做给陌白的身份凭证。
正当陌白认为国师拿她毫无办法时,一只手忽然抚上她的额间。
“你要做什么?”
陌白防备地往后退两步,纵使她反应迅速,额头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告示她,被摸到了。
数千年来,除非她自愿,无人能触及衣角,眼前这人竟……
陌白果断转身离开,等国师觉出不对劲,已经人走茶凉。
他低头摩挲染红的指尖,是花钿染料不错。
难道真如她所言,只是无意间看见样式,觉着还看就画了?
廿.
陌白推门出来时,迎面撞见候在咏覃斋外的崔掌印和范司丞,她迅速抬手借宽大的袖袍挡住自己的脸。
国师大人屋中突然出来一个遮面女子,吓得崔掌印和范司丞两人面面相觑,误以为国师欺侮那位女子,待人走远,范司丞才记起新上任的陌司丞因官服未制成,所穿都是裳云公主赠予的华服,今日早前见过陌司丞一面,她穿的就是广袖白裙。
范司丞暗自琢磨陌司丞为何掩面从国师大人的房中出来,崔掌印碰碰他的胳膊,问:“国师大人什么时候有了一位红颜知己?"
范司丞正要解释此女是他们的新同僚,斋内递话让他们进去。
也正是这片刻耽搁,钦天监半日内便有传言国师红鸾星动,等传言传到圣人耳中已成国师不久之后将成喜事。
不过这些都是几日后的事,于陌白而言,眼下最紧要之事是查清秽罗的来历,它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定是借着某种契机,得以出现在皇宫中。
司灵挑了一处无人的辟静宫室供玄易疗伤,有青璃这个药桶在,玄易一夜失去的血量已恢复六成。
陌白回到暂居的官舍,直接坐在铜镜前,花印从她离开无名山起一直没有变化,直至玉琞宫一晚,灭除秽罗后花印淡了许多,她知国师独对她的花印颇多关注,幸她早有防范,以染料缺少为由找裴苍云要了些,在去咏覃斋前涂了一层。
“主上。”浮生的衣袂飘动,身形暂稳,“无名山不见了,我暗访几户原山下的住户,都说不曾见过那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还有,我在淮安遇见国师的随从,他应是对您的身份起疑了。”
陌白拿起妆台上的描笔,细细勾绘曼珠花尾,“国师那边暂时无碍,秽罗乱世,大山消失,此间比吾想象中的有趣。”
“您打算继续查下去?”
“三千年前,霍起为他新造了一件神器,名半山岳,大如鲲鹏小如芥子。他将我封印于半山岳中,就是不想让其他人找到我,可如今,半山岳现世,我意外苏醒,定是有人在暗中谋划。
虽不知此人究竟有何意图,须得让他知晓,嗜杀成性的侍魂主不是他想利用便可利用的。”
封印侍魂主者想平息杀戮,唤醒侍魂主者自然想挑起事端,却不知……
“陈宥已死在冰棺之下。”
尽管已有五千年没再听到这个名字,浮生仍忍不住双脚虚浮,将头埋得更低,不敢直视陌白的容貌,连日尸体横躺成山恍如昨日之景,回想玉琞宫一夜,陌白手撕秽罗的果决杀伐,浮生的头又低了三分。
“你在紧张?”
“属下不敢。”
陌白知道浮生在畏惧什么,没有点破,放下手中的笔,扬手在铜镜前画了一个圈,沿着手腕挥过,鎏金渐显。
一个男人出现在镜中,他的四肢被半人粗的铁链捆住,万年无人问津,毛发疯长,挡住他的脸,似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十指的指甲比手指更长,连握拳都做不到,溶洞气候潮湿,纵使他体质强于凡人,亦不敢轻举妄动,每一寸骨每一根筋在水溶侵蚀下,弱若浮萍,一碰就散。
陌白唤他的名字:“霍起。”
异世最优秀的铸器师在万年前失踪,没人知道他被侍魂主囚禁在一方溶洞中。
没人觉得有人对上侍魂主能继续活着。
男人缓慢地抬头,每挪一毫,都伴随筋断,但这并不能阻止他想见她。
溶洞内暗无天日,霍起已无法视物,只能寻声找到大致的方位。
“墨……颜白,你果然还活着!”
廿壹.
有道是,祸害遗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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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祭山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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