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姜如意生怕慢一刻,人便失落地离开了。
沈弈出“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决定。
忽而,目光瞥见摊角的招牌,姜如意右手向前一指,道:“沈公子不要误会,我带了如意四宝堂的百余货物来此,也不知道要卖到何时去了…没赚够车马费,货品亦未回本,实在没办法即刻回家整理手稿。”
“心中有顾虑,怕沈公子久等,方才迟迟不能回复。”
沈弈出道:“无妨,此次出行我并不着急,待你完事,我可随你去善琏镇。”
这事是没办法深讲下去了,姜如意心中有虚,转移话题道:“哦…我还以为沈公子很着急,会想帮我招揽售卖…”
她好像挑了个不太合适的…
唇齿一顿,她略有局促。
沈弈出未答未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时之间,气氛十分尴尬。
李赢双眸一凝,在旁听了此话,没忍住噗呲一笑,道:“如意娘子想得挺妙。”
朝隔壁指了指,他道:“我家好像也需要人帮忙…”
看向沈弈出,他调侃道:“沈公子如果要行好事,可否也帮帮我?”
“我家毕竟产多业大,小厮也不少,需你帮忙的地方不算繁杂,你给一两幅赞言字帖便行。”
“对了,我要「墨定生」的印。”
“孤品,更有吸引力。”
沈弈出扫了李赢一眼。
李赢顿时端正而立,收了嬉笑的模样,改口道:“别当真,别当真,这不如意娘子不继续说话,我感觉有点怪怪的,你又不回答别人,如此好的园子,热闹不足,我这也是担心吓着路过的客人。”
“若有异常,如意娘子一摊子货物得卖到什么时候去…”
“你沈弈出近日再闲,也终是没那么多空,最后算下来,你不应别人,麻烦的终是你自己。”
他话在理。
少时,沈弈出视线落在一脸期盼的姜如意身上,认真道:“你觉得我在这里叫卖很合适?”
李赢缩在摊角,幽怨地望了眼自家摊货,回忆起此行之责,嘀咕道:“同窗不同命,反正就我行呗。”
姜如意一顿,偷窥了李赢一眼,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三爷不是说了吗?他家人多,不需要你叫卖,只需招揽,我的意思,也…差…差不多。”
沈弈出脸色一暗,那双眼如捕猎的鹰,尖锐又危险。
见沈弈出又没有了回应,姜如意在否认完让墨定生卖货的事以后,又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说这话的,沈公子不要误会。”
“源于我爹爹以前除了练字和送货,不仅帮阿娘卖文房四宝,还洗衣煮饭,劈材扫地,同时兼顾照看年幼的我。”
“他什么都做…”
她话没说完,沈弈出突然敛了目光,青着脸,抬起手,从她面前拂过,打断了她的话。
那手最后停在半空,丝毫不觉歉意地指向李赢。
姜如意一愣。
李赢更是一震,嗫嚅道:“沈公子,你…你什么意思?有话说话,别动手啊…我可不怕你…”
沈弈出不客气地吩咐道:“明日开始,你帮她卖。”
说罢,红袖一拂,手一收,不给二人反应的机会,似在逃离现场一般,他背手大步离开了。
李赢叫嚷道:“沈进!你欺人太甚!!我堂堂李府三爷,何时成了你呼来喝去的小厮了?!!”
只见那远去的背影,举起右手,不言不语,竖起食指一根,李赢的态度立即翻了一个面,皮笑肉不笑道:“哎呀!我李赢本就是沈进的小跟班,还是沈公子大度,不跟我一般计较…”
一长串的溜须拍马,姜如意眉头蹙了蹙,想起刚刚的事,望着那道收手前行的背影,叹道:“做文人还是清高点好啊。”
李赢欺身上前,瞪眼道:“说什么呢?!简直是谬论!”
“像我这般能屈能伸,才是真文人也。”
姜如意道:“三爷也是文人?”
她一时竟是忘了,李赢和沈弈出是同期挚友。
李赢折扇摇摇,满脸无奈道:“哎…家族底蕴,后天难掩…”
话一顿,他扇子向摊案一敲,另一手中的竹笔拍在摊案空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哎?我说如意娘子啊,这摊位不是我给你挖的坑吗?怎么叫你把我诓累进来了?”
姜如意苦闷道:“不是我,是沈公子…”
“再说了,我想要的也不是这番结果。”
也不是真计较,李赢直起身,脸上笑意多过不甘,扇子摇摇,道:“那张字据真是白便宜你了。”
“不过我也不亏,拿沈弈出做交易,他还要白送我一幅字。”
“到底是我赚了,哈哈哈哈…”
李赢笑意张扬,如赚得了万金千银。
墨定生的一幅字,可不就是数不尽的财富嘛。
“辛苦做局,倒叫你捡了便宜去…”
姜如意嘟嘟囔囔,李赢根本没听清。
只见她沮丧地看向慢慢凑近摊子的那些文人,道:“三爷,卖货吧。”
有了那场闹剧,加上沈弈出的出现,她的摊子已成为仅次茶女图的园内焦点。
来摊上的客人络绎不绝,一直到日头落下,园子闭门,众人方才散去。
姜如意收拾好摊档,送走了一直在她耳边抱怨劳累的李赢,尚未来得急去找园子管事兑牌换屋,便背着一个半人大的包袱,朝园子东南角的小门费力走去。
吱呀——
推开虚掩的门,瞧见蹲在地上,拿木枝做笔,坛土做纸的素衣男子后,姜如意卸下身上包袱,浅浅喘息道:“摊子刚下人,李府三爷也刚离开,让许公子久等了。”
许公子?
姜如意何时认识了一位“许公子”?
不对…今日闹局上挑衅的文人,不就正姓许吗。
原来,早在今日园内一遇之前,二人便见过了。
姜如意赶车马到了长兴县,正在车局点数货物,周围的壮汉见她一名女子,身娇体弱,不顾拉客规矩,从招工牌处一拥而上,争相讨要她这份轻松活计。
随着这群人离开原地,淹在人群中的许世安,瞬间独立而出。
他谨守制度,端举着一副字,远远站立在招工牌的遮檐下。
「不挣银钱,以劳换物」
铁画银钩,笔走龙蛇。
在吵吵闹闹的车局,显得格外不同。
只一眼,瞧见那字,姜如意神思抽离,耳旁嚷嚷之音顿时消失,只闻那副字的“哀恳”:
“求君垂怜。”
姜如意心间一动,未辨许世安双肩能力可否,便找了他帮工。
许世安听见身后动静,扔掉了手中的木枝,拍了拍十指上的尘土,他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彬彬有礼地站了起来。
与白日里判若两人,他谦逊揖礼道:“姜老板。”
姜如意指了指脚边的包袱,扶门休憩道:“笔墨纸砚一百六十套,全在这里了。”
许世安道:“谢谢。”
姜如意道:“你…”
站直身,她神色认真了几分,道:“这句谢,姜愿不能接,反倒是我应该对你说声抱歉。”
“今日实在对不住,让许公子行这种劣迹之事,还连累了你家人遭受污言。”
许世安一怔,随即摊出满是厚茧的双手,语气没有什么起伏,道:“无碍,他们说的是事实。”
见姜如意满目歉意,他继续道:“商人不是有句话,叫在商言商吗?”
“卖时做工,换文房用度,不论内容,不论过程,你情我愿。”
看了眼地上的包袱,他道:“我做到了,姜老板也如愿了,这便是最好的交易。”
停顿片刻,俊秀的脸上漏出笑容,他接着道:“况且此事是助姜老板寻人,于我而言,更是功德一件。”
被他安慰,姜如意跟着笑道:“我们运气也是极好,没曾想,第一日他便现身了。”
许世安道:“对啊,让我捡了好大一个便宜,得了姜老板的良品货物。”
没忍住,他问道:“姜老板为了墨定生,肯临时调换售卖货物,又不顾声誉,使这一招苦肉计,墨定生亦愿为姜老板身陷漩涡是非,你们…可是十分相熟?”
这话问得逾矩了。
但…不问,他心有不甘。
长兴县不可能时时有这种大人物出没,若能借此机会,得一两眼青睐,或是得文坛首者一些点拨,说不定,他便不会继续受困于现状。
姜如意自是听出了他的意图,出于歉疚,还是答了他这一问。
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道:“说来有些复杂…真算起来,我与墨定生并无关系,只是我也有求与他,不要脸地缠上了他。”
求?
不要脸??
这用词用语,太直白了,也太无所顾及了。
许世安一震,心道:痴心人。
姜如意抬眼看了看天,道:“时辰不早了,我还需找茶园管事兑牌换屋。”
她先前话中的“也”,许世安听得明明白白,自是会意其中含义,在听见她开始劝客,便知趣地没有再执着追问。
半退一步,从怀来掏出一卷叠起来的纸,他双手递上道:“此番交易,还剩这幅姜老板索要的「求工」字卷。”
姜如意接过展开,细细看了一眼「不挣银钱,以劳换物」八字,她轻柔地抚平那些折痕,小心翼翼地卷收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包裹整幅字卷。
她的举动,就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品。
许世安心尖漏跳,宛如被爱护的是他一样,眸中动容,耳根羞红,道:“姜老板…”
姜如意专心致志在那幅字上,根本没听见他叫她。
收好字卷,抬起头,她便称赞道:“许公子,以后你的文墨,定能名遍四海。坚持你所坚持,勿要受旁所扰,荆棘之后,必有你的前路。”
没有会错意。
许世安如是想着,随即欣然一笑,少了些客气,道:“借如意娘子吉言。”
然而,此刻除了眼前这名女子,他脑海中,还浮现了一人。
红衣锦靴,夭矫不群。
那人耀眼,身份高贵,尘埃不染,不似他这般不堪入目…
这时,姜如意道:“许公子慢去,我便先回去了。”
许世安还没有回过神,只愣愣地应了一句“好”,再抬眼,面前的门,已经在一声“吱呀”磨动中,掩上了,唯能听见里面有一道叹息,“可惜又是一幅不能下印的字,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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