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指了指许世安手中的油纸糖包,她道:“只是答出来以后,学生不好糖果,想要别的,老师可愿意给?”
听见这道脆耳的声音,尤其当中那“老师”两字,让许世安耳根蓦地一红。
他面颊一喜,顿时一边抬起了头,一边道:“若能答对,你要什么,只要我有,便都会给。”
看见那熟稔的身影,费力地扛着一个包袱,他立马站起身迎了上去,替姜如意松了肩上的重物,道:“如意娘子,你来得真早。”
历来都是人等车,车不等人。
姜如意紧着正事,道:“车行出发时间向来只有大概,没那么刻板,我担心来迟了,你就走了。”
许世安笑了笑,看了一眼刚刚离身的长凳,想起一早被车行车夫叫到此地等候,赧然道:“如意娘子惯常跑商,心细如发。”
忆及这段时日来湖州的经历,姜如意有满肚子委屈诉不尽,只在脸上苦笑了一阵,随后,往长凳前走去,道:“回去翻了翻,发现除了断墨和潮纸,还有一副石砚卖了许久,都有裂纹了,便一起装了进去。”
“许公子,你点点数,先把东西寄到车行,省得坐在这里等车,还要留心身旁东西。”
听得称呼从“老师”变成“公子”,许世安心底有一丝落寞,嘴角笑容却是不减,应道:“好。”
“如意娘子稍坐,我去去就回。”
刚一抬步,姜如意转身抬手拦了他的路。
许世安道:“如意娘子是还有事交代?”
看了一眼前方宽凳,和那群仍在琢磨的“学生”,姜如意索要道:“糖果。”
许世安一怔,愣愣地,把手中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姜如意接过,解释道:“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等着也是等着,有这群小孩“陪”着,你也不会等得那般无聊。”
掀开油纸,挑了一颗最小的糖果放进嘴里,她笑道:“他们是周围店家民工的子女,精得很,没有它,我又不懂教学,没办法做「过路先生」,可唬不住他们。”
许世安粲然一笑,道:“辛苦如意娘子了。”
“我这一刻“师”,得尔助教,当真是幸运至极。”
姜如意摇头,道:“你的一手字那般漂亮,我没能力做你助教的,顶多算…算是你的一刻“生”。”
转身,她指了指那群小孩,道:“我的同期还等着我,老师且快些吧。”
许世安抿了抿唇,清早的嗓子更加沙哑,道:“好,为师马上就回。”
姜如意还真如她所言,拿她的“同期”一点办法也没有。
车行附近的小童,在这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受他们父母点拨,围着这些行路人讨“好处”,或缠着一些文人文生,白捡一些学识。
是以,小童们的胆子和想法,都要比一般同龄孩子,大上许多。
当许世安从车行中出来时,姜如意已将油纸中的糖果散去了大半,还蹲在地上,和她的“同期”一起争执,这一粒糖,究竟值不值得费那么多脑子,以及他们眼前这字,可否真是「钱」。
“它念「钱」?”
“为什么要教我们识这个字?”
“隔壁那位老文人最不屑提钱了。为什么老师也是文人,要教我们习「钱」字啊?”
“对啊对啊,我爹爹也说了,「钱」最是俗气,我以后要做文人,入文坛,当视它如粪土。”
“嘻嘻嘻…我爹爹被阿娘拧耳朵的时候,也是会拿「钱」说事…”
…
姜如意咳了两声,打断她的“同期”,道:“你们糖果都吃了,能不能认真习读?”
一名小男孩噘嘴道:“你是女子,又不是先生,万一教错了呢?”
一名小女孩附和道:“要不等等吧…”
突然,一角文衫,垂在了姜如意身旁,这群小童,立即仰头望了过去,叽叽喳喳道:“老师回来了。”
“这一字真的念「钱」吗?”
“这女商刚刚抢了老师的位置。”
“老师…”
姜如意侧抬头而去,见来人是许世安,示意着手中的油纸,苦闷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早知这乐子如此恼人,我便不替你强留了。”
许世安笑着安慰道:“辛苦了。”
一名男孩站起身,指着姜如意,嘴里“嘎嘣嘎嘣”嚼着糖果,道:“她刚刚冒充师长的学子,胡乱解读老师写下的字。”
姜如意气得也站起了身,俯身凝视那男孩,道:“你吃了我两颗糖果,怎么能老师一回来,你就反水呢?!”
“没义气!”
许世安扫了一圈等他回应的孩童,道:“她的确是我的学生…”
一名女孩困惑道:“女子识字都很困难,女商难道也能…”
“唔——”
一名男孩捂住了她的嘴,道:“你傻吗?女商要算数,要记账,她不识字,怎么做生意!”
说罢,他松开了手。
那小女孩两眼有光,道:“哇哦,那岂不是做女商,比做文人还厉害?”
那小男孩瞥了一眼姜如意,语气嫌弃,却字字实诚道:“当然啦!”
“你想想我爹爹,再看看你爹爹,他们经营一间铺子,很麻烦的。”
“文人嘛…很容易的,只需要写写字、作作画就好了。”
小女孩羡慕道:“那我以后也要做女商。”
姜如意瞧着这二人,嘴角一弯,道:“见识不错,可你们得先认真学习。”
指了指那「钱」,她道:“连它都不认识,行商是很容易被骗的。”
闻言,那小女孩瞬间郑重起来。
许世安瞧见这一幕,笑道:“如意娘子好似并不需要糖果啊。”
姜如意骄傲道:“行商几载,懂得见势而为,这是本能。”
想着她话中的意思,许世安眉眼舒展,道:“如意娘子高见,世安受教了。”
这时,那先前说话的小男孩,听着他们的对话,仿佛琢磨出来点什么,疑惑道:“老师,你为什么叫她“如意娘子”?”
“你还对她自称字号…”
“她不是你学生吗?”
“我记得隔壁老文人说过,师长可以直呼其下之人姓名,不必因年岁问题而以礼相待。”
“老师,你为什么要这般客气呢?”
许世安一愣,局促道:“这…”
那名小女孩捂嘴偷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小男孩道:“你知道?”
小女孩点点头道:“我阿姐的男人长我阿姐五岁,见着我阿姐,就是像老师这样客客气气,端端有礼。”
放下双手,笑容不减,她高声道:“老师定是喜欢如意姐姐。”
“不然,哪会对自己学生如此客气。”
“隔壁老文人便不喜欢女人,他就对所有人都很凶。”
许世安一震,制止道:“不要胡言乱语。”
姜如意亦是一怔,但好在行商练出来了,她反应极快,双手叉腰,道:“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指了指小女孩,她叮咛道:“女子声誉极其重要,你不可以当中谈论你阿姐。”
许世安视线落在姜如意身上,道:“也不可以编排其他人。”
姜如意补充道:“还包括你自己。”
“你现在是女孩,及笄了亦是女子,这对你也很重要。”
小女孩知道说错了话,抬起双手,捂住了嘴巴。
小男孩锲而不舍道:“不是喜欢,那为什么老师要对你这般客气啊?”
姜如意手指横扫,戳上小男孩肩头,教训道:“你怎有如此多的问题?”
“习字就习字,旁的知道那么多,不怕挤满了自己这颗小肉心?!”
小男孩端得一副做派,深沉道:“不知求问,本就是学子应该有的样子。”
瞧那老成的作态,分明是跟着哪个老学究仿来的。
不多时,他眼睛一眯,学着大人惯常做的那狐疑神情,质问姜如意,道:“你没上过学吧?”
这话,倒是堵到姜如意了。
因为她的确没有上过学,连家学女先生,也未跟过。
那小女孩紧随其后,放下双手,看了一眼姜如意,然后将目光盯向许世安,问道:“老师,你是不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啊?”
“同我们一样…”
“也是今日才认识的吗?”
许世安摇了摇头,道:“她是我学生,同你们不一样,我自是知道的。”
“她姓姜…”
小女孩惊喜道:“那姐姐是叫姜如意?”
姜如意笑了笑,许世安浅浅地含下脑袋。
那小男孩却翻了一个白眼,道:“叫你不认真听学,老师唤她如意娘子,这“如意”二字,显然是她的小字。”
小女孩“哦”了一声。
许世安答话的口一收,被小男孩戳破方才他差点使的“障眼法”,神情有一丝尴尬地僵在了原处。
这一幕,可谓是十分有趣。
姜如意也不是来让许世安难堪的,抢着话,道:“我的名字,老师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你们方才吃了糖都会反水,谁知你们知道了我的名字,会不会登上我家门,把今日的事,说给我家中人听?”
“这全全是为了防你们…”
“防你们拿我打趣。”
“他是在保护我。”
侧回头,她眉头一挑,笑问许世安,道:“老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尚未等许世安帮衬着糊弄过这群小孩,姜如意挑起的眉头一沉,目光微闪,不安地再唤了一句,道:“老师…”
许世安茫然地先“嗯”了一声。
紧接着,却是不假思索,他对答起姜如意先前的话,道:“你这等好学生,我求之不易,自是要爱护在羽翼之下,省得让调皮的学生欺负了去…”
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了一道清冽的男子声音,截断了他的话。
那人不高不低,冷哼道:“姜愿,我竟是不知你如此好学,拜了一师又一师。”
姜如意只来及道:“不是的…”
那人又立马反问道:“不是?”
“不是好学,那就是另投他人了?”
姜如意有口难言道:“误会…”
那人却不给机会,步步紧逼道:“误会?误会什么?”
“姜愿,他是你老师,那我又是你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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