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长办公室——
赵潜看着四仰八叉瘫在沙发上的佘蚺,血压直线飙升。
“你看看你!站没站样,坐没坐相,一天天吊儿郎当的,像话吗?!”
佘蚺象征性地挺直腰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装出一副乖巧模样。
“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理?”赵潜切入正题。
佘蚺抬眼,一脸理所当然,“按规定流程处理呗。”
“安置到哪儿?难不成让她一直待在行动处?”
“您没意见就行,”佘蚺完美贯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所谓地摊手,“我都可以。”
赵潜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面上:“不能解决问题就滚出我的办公室!不要一天到晚只想着摸鱼!”
“额……”佘蚺这才激活了思考能力,“实在不行,送到孤儿院?梦想之家?金南区总该有这样的机构吧?”
赵潜疲惫地摆手,索性当起甩手掌柜,“保证她的安全就行,其他的我不管!”
佘蚺不出意外地被轰出办公室。
鼻梁差点被猛然关闭的大门偷袭,她泄愤似的踢了两脚门板。
做蛇难,做混形更难。
溜达回大厅,一抹极淡的兴味在佘蚺眼底化开。
四湖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怀里塞满了零食,恨不得化身八爪鱼,手忙脚乱的样子平添几分笨拙的可爱。
“诶,你。”她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四湖像是接收到指令的士兵,“唰”地站得笔直,刚才还活泼摇晃的尾巴立马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下来。
“大人,”她小声纠正,“我叫四湖。”
这声“大人”瞬间引爆全场:
“哈哈哈哈!老佘,看不出来啊,你原来好这口!”
“噗!队长,不是我说你……”
“佘蚺!对孩子态度好点儿!瞧你把孩子吓的!”
“就是!就是!”
七嘴八舌的调侃几乎要把佘蚺淹没。
“收。”
一个字,立竿见影。
“四湖,过来。”她精准锁定那个试图缩起来的身影,“费阳,你也过来。”
被点名的费阳一个激灵,预感不妙。
“走。”
「翡翠」前,四湖刻意地东瞧瞧,西看看,就是不敢落在车上,两根食指在身前不安地互相点着。
“要不……坐我的「格格」走?”费阳试探着提议。
佘蚺的目光在四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半分犹豫,利落转身。
“走。”
收容所坐落在城郊一条不起眼的街道旁,像被世界遗忘在角落的精致盆景。
纯白色的矮木栅栏象征性地隔开院内院外,油漆涂抹得毫无瑕疵,找不到一丝木头的天然纹理,更像一道舞台布景而非真正的屏障。
栅栏内外,草皮呈现出两种生命状态:外侧肆意生长,内侧却被修剪得像浓绿的天鹅绒地毯,整齐得令人不忍下足。
花圃里永远盛开着当季最鲜艳、最规整的花卉。海棠、杜鹃或紫荆花,严格按颜色分区,构成标准的几何图案,没有一朵花敢于僭越探出头来。
一棵被精心塑造成完美球状的冬青树立在门口,仿佛一个沉默的绿色监视器。
院子中央,滑梯、秋千和跷跷板漆着鲜亮的红蓝色,崭新得像是昨天刚安装的。橡胶地垫是统一的暗红色,干净得没有一片落叶。
整个游乐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听不到孩童的嬉闹,只有秋千空荡的链条在风中发出规律而催眠的“吱呀”声。
收容所的本体并非古老的哥特式建筑,是一栋刻意仿造“家园”模样的二层楼屋。
外墙刷着过于甜腻的鹅黄色,窗框与屋檐的线条用尺规画出般的笔直,屋顶则是从童话里搬来的鲜红色。
整个建筑新得缺乏时间沉淀感,令人不安。
尤其房门上方雕刻着的精美山羊盾徽,恍若在暗中监视着整个游乐场。
大门两侧,悬挂着一模一样的匾额:
天使收容所。
佘蚺心中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刻意装扮的温馨、拒人千里的整洁,透着一股诡异的死寂。
这绝非一家正规收容所应有的氛围。
四湖内心同样惴惴不安。她看到了一些未知而危险的东西在空气中盘踞。
出于本能,她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佘蚺的身影之后。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佘蚺问道。
费阳摇头:“金南区能有这么一家已经很难得了。剩下的……只有黑北区,或者C城了。”
他大大方方推门,径直走进那片过于整洁的游乐场。
庞大的身躯有些滑稽地缩在窄小的秋千里,自顾自地晃荡起来。
“这儿挺好啊,”他享受着微风,浑然不觉,“风景优美,环境温馨,干净整洁,还有游乐场。”
费阳实在不明白,佘蚺究竟在犹豫什么。
殊不知,他每一个心仪的理由都精准踩中佘蚺的雷点。
“几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
房门滑开,一位身着笔挺西装的山羊裔混形缓步而出。
他步入中年,姿态刻意保持着挺拔与沉稳,步伐缓慢而庄重。轻轻颔首,展现出一种无可挑剔的“谦卑”。
一对盘曲的犄角自额侧生出,其下是一双大而湿润的深色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让它们显得无比真诚、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下巴上一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脸上始终挂着固定模式的笑容,然而那双眼睛深处,矩形的瞳孔却冰冷空洞,毫无暖意,仿佛一个精心烧制的人偶面具。
在无人察觉的瞬息之间,矩形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泄露出暗藏的冰冷与算计。
“请容许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杨山,是这座收容所的院长。”
声音温润而平稳。
“杨山院长,您好!您不知道在金南区找一家混形收容所有多不容易。”费阳熟络地接过话茬,恰到好处地感慨。
杨山习惯地捋了捋长须,脸上浮现出模式化的悲悯笑容:“混形的处境,绝非我一人所能轻易改变。我能做的,不过稍尽绵薄之力。”
他话锋微转,将话题引向正轨:“不知几位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费阳一拍额头,侧身让出一直藏起来的身影:“您瞧我这记性!我们是想给这孩子找个暂时的落脚处。四湖,来,跟杨山院长问好。”
“是只小老虎啊。”杨山俯下身,试图与四湖平视。
四湖警觉地向后一缩,顾不上畏惧,抓紧佘蚺的衣襟。
杨山不以为意地直起身,呵呵一笑:“有些怕生啊。”
“小孩子,在所难免。”
佘蚺的话听不出情绪。
她向前半步,无形中将四湖护在更安全的位置,“杨山院长方便带我们参观一下吗?”
“方便,当然方便。”
531闪烁着幽蓝的微光。
佘蚺对众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语气自然地解释道:“你们先去,我向处长同步下情况。”
转身向门外走去。
费阳的视线追随着她离去的方向,心头掠过一丝疑惑:队长什么时候……这么讲究流程规矩了?
教室空荡得过分整齐,桌椅遵循着某种严格的色彩规则,丈量过的精细。
墙上清一色挂着印刷精美的励志标语——“天下混形是一家”、“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这里似乎容不下任何出格的痕迹:没有孩子的随手涂鸦,没有贴歪的私人照片,所有个性化的印记都被小心地清除。
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和柠檬清新剂混合的、略显刺鼻的味道,干净,却完全嗅不到一丝应有的生活气息。
“孩子们呢?” 费阳问道。
杨山看了眼时间,“午休时间还没过,这会儿应该还在睡觉。”
与此同时,佘蚺正在独自行动。
她注视着费阳一行走进大门,按兵不动,冷静地巡查监控的数量,规划出一条隐蔽的路径,悄然潜入。
在531的掩护下,佘蚺撬开一扇窗户,翻身而入。
收容所内部大得出奇,工作人员却少得可怜。
佘蚺所在的医务室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反常。
锐利的目光扫过室内:整面墙的药品柜里,药瓶按身高和色系被严格归类,标签接受检阅般齐刷刷朝外。
墙角立着体重秤和视力表,一辆小药车孤零零地停在一旁——上层是几支拆封后凌乱的针剂,下层托盘里整齐地码着规格统一的透明药液。
她隔着纱布拿起一袋药液,看到了标签上的字样:“生长液E174”。
生长液?
这里的伙食已经差到要靠注射促进生长发育了?
强烈的违和感让她心生警惕。她不再深想,当即用针管抽取了一些样本。
【门锁已开启。】
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佘蚺留样的片刻工夫,531已完成了对房间的扫描,并成功解锁出密码。
没办法,专业对口了。
伴随着“滴”的一声轻响,一道暗门在她眼前滑开。
门后的空间隐秘而空旷,唯有一个衣架立在中央,上面挂着一件与杨山同款的西装。
奇怪……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从这间暗室更深的内部传来。
暗室里面,竟然套着另一间暗室?有意思。
来不及细想,也无处躲藏,佘蚺当机立断,身形一闪掠出医务室,隐藏在窗外的一棵大树之后。
几乎在她藏好的同时,一道身影从医务室里走了出来。
杨山?
佘蚺心头一凛:他不是带着费阳他们参观吗?
杨山离开后,佘蚺迅速绕回收容所外,佯装刚结束通话,不紧不慢地朝里走去。
没走几步,迎面撞上参观结束的他们。
费阳一脸轻松,对收容所颇为满意:“队长,杨院长带我们看了教室和食堂,环境很不错,你怎么看?”
佘蚺像是例行公事,敷衍地扫视一圈,随口接道:“是挺好。不过现在春夏交替,小孩抵抗力弱,所里有生病的孩子吗?”
杨山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警官放心,我们医务室药品齐全,小问题都能处理。”
“那就好,我们回去会尽快和领导沟通,有劳你了。”佘蚺语气如常,滴水不漏。
费阳悄悄瞄了她一眼,满腹疑问硬是咽了回去。
有外人在,不方便多嘴。
“应该的,几位慢走。”笑容在他转身的瞬间彻底消失,脚步匆匆直奔监控室。
不过杨山注定什么也查不到。
车门关闭的一刻,费阳不禁打趣:“队长,没想到你还挺守流程。”
佘蚺的视线从收容所大门冷冷收回,低声说:“这家机构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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