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大天亮，顾展从床上醒来，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他的脸上，鼻梁和眼窝的阴影连成一片。
打开手机，张铭满说中午十二点午宴开始，请提前到场。
还“午宴”呢，整得和小说里的豪门一样。顾展嗤之以鼻，按部就班地洗漱完，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国富庄园和澜起小区有一段距离，这会儿出门刚好赶上吃饭，吃完饭去附近逛逛，看看有没有钓鱼的好地方。
顾展打开竿包，饵料又见底，于是从拼夕夕上买了一包“地狱喵”，合上竿包……
等等，不对！
他手忙脚乱拉开拉链，树枝鱼竿的颜色似乎淡了，一道浅浅的金色如同菌丝在竿身蔓延。
发霉了？！
完了。
这样还能见到宣娇吗？
顾展仔细收拾了竿包内部，确保干净整洁，重新在淘宝下单了大牌的皮质竿包，花了一千多。
余额只剩八百，穷得叮当响，他背上竿包下楼，犹豫了一秒后离开车库，在小区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阿斯顿马丁dbs黑武士，百公里油耗13.5升，如果没记错，今日98号油9.13元每升，他已经开不起跑车了。
共享单车也是不错的代步工具，只是速度慢了许多，骑到国富庄园刚好十二点。
顾展在别墅门前锁车，就听到身边一个嚣张的讥笑声。
“哈哈哈，表哥，你还会骑共享单车啊？”
张铭满今日打扮得油光水滑，特意穿上了西服，头上抹了致死量的发蜡，脸上还出油，特别像西游降魔篇里的猪刚鬣。
顾展坦荡地说：“是啊，怎么了？”
张铭满领着他往院子里走，嗓音高得吓人，“没什么表哥，你知道我妈给我买车了吗？”
院子旁的车库里停着一辆崭新的宝马x5。
“我一个大三学生，我妈给买五十来万的车，宝马，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顾展哦了一声，“还行吧，我成年的时候姥爷送了辆跑车。”
“呵呵。”张铭满脸都绿了，怪笑了半天，“今天没开来，我还以为车给你卖了呢。”
“呀，这不是小展吗。”张秋娴，也就是顾展的小姨从屋子里走出来，满面春风，“饿坏了吧，马上就开饭，先坐先坐。”
一楼客厅和院子里都摆了桌子，张秋娴请了豪华酒店的厨师团队来家里，此刻，正陆陆续续地上着菜。
张铭满带人坐在主桌，他虽不愿意，但顾展毕竟是他表哥，面子上不能过不去。
“喝红的还是白的？我告诉你这可是茅台……”
顾展打断他的话，“橙汁，谢谢。”
“不客气。”他扭扭捏捏地开了果粒橙，一脸怨气。
主桌上还有几个亲戚依次落座，其中有个大婶说：“这是顾展吧，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转眼这么大了，越长越帅。”
其他几个人附和道：“真是很帅，和电视里的明星一样。”
顾展笑了笑，“那我可要进军娱乐圈了。”
张铭满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表哥明明没做发型，怎么看起来就是自己死都吹不出来的微分碎盖？
人比人气死人，忽然感觉精心打扮的自己像是个小丑。
他顺了顺气，故意说：“表哥毕业三个月了吧，现在什么工作，神神秘秘的，难不成真进娱乐圈了？”
顾展道：“没有，在搞投资。”
投资谢堂的冰粉店也算投资吧？
寒暄几句，菜上齐了，这桌有个不认识的生面孔，身披袈裟，头上八个戒疤。
张秋娴介绍，“这位是最近结缘的法光大师。”
众人纷纷点头，朝大师投去敬佩的目光。
“我父亲刚走一个多月，这家其实搬的不是时候，只好请大师来为我这个新房子去去尘、开开光。”
“大师，”张铭满举着酒杯站起来，“佛法无边，我敬您一杯。”
法光大师闭眼摇头，“出家之人不饮酒。”
“噢噢噢，那我干了，您随意。”
顾展专心吃菜，他从不听闻小姨还信佛。这样的人皈依佛门，无非是干了亏心事，为了给自己积攒阴德。
宴席渐渐到了尾声，只听姨夫忽然说想在家里置办一个大鱼缸，不知道养些什么鱼好。
他名为孙查，是入赘女婿，所以张铭满随母姓。
法光大师老神在在，道：“鲶鱼，意为年年有余，象征长寿、大贵，施主可养此鱼。”
孙查百度一搜，“鲶鱼好啊，我看网上有买金黄的大鲶鱼，叫什么招财猫，挺好看的，就这么定了。”
“不过，诸功德中，还属放生第一。”
“是呀，我参加过一次放生活动呢！”张秋娴接过话头，打开手机相册给大家看。
几个婶子频频点头，“上天是有好生之德。”
法光大师说：“放生可使人身体健康，事业吉顺，家庭幸福，万事如意。”
顾展看了一眼视频，愈发觉得这个发光秃子是个骗子。
这样随意放生，真的不会对生态造成危害吗？
张秋娴兴致勃勃地提议，“下午我们去放生吧，也算是做桩好事！”
有个婶子问：“可……去哪里买，又去哪里放呢？”
张秋娴知道别人的顾虑，父亲死后她继承了全部家产，手头宽裕，也算是暴富了，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她道：“这个我来负责，我提的事情，叫大家破费多不好意思。”
众亲戚好友一听，不花一个子儿白嫖功德，哪有这种好事，当下就开始收拾东西。
“之前都在绿水湖放的，今天也去那里吧。”张秋娴扭头吩咐儿子，“铭满，你先开车带路过去，我去联系卖家。”
法光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铭满拉着顾展，道：“表哥一起去，可以吗。”
顾展毫不在乎，反正也要找水边钓鱼，就跟着坐上了宝马。
同车的是个高中生，大高个胖子，满脸凶相，是孙查那边的亲戚，张铭满喊他堂弟。
他坐在副驾驶，毫不避讳地说：“这人跟来干什么，臭不要脸。”
顾展：“我记得我是被人邀请的。”
张铭满打开车窗，香水味散了一车，“子辉，我想让表哥也积积功德，看他经常去钓鱼，损阴德的呀。”
顾展心道我一条鱼也钓不上来，损个毛线。
绿水湖在珞城的市郊，靠近县区的地方，占地面积不算大，是一处天然湖泊。
这一片市郊早些年环境不错，后来由于县区成了化工厂区，污染严重，也就没什么人往这边跑了。
果然，半途中就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气味，刺鼻难闻，张铭满赶紧关上车窗。
“真特么臭死了。”
顾展问：“知道化工厂的股东是谁吗？”
“不知道，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傻逼……”
“是小姨。”
是他妈呀。张铭满顿时噤了声，摸了摸鼻子。
张秋娴没有让别人接触生意，对家里也是守口如瓶，很多事顾展是从姥爷嘴里听说的。
孙子辉扭过头，脸上全是烟酒侵蚀的坑坑洼洼，他的眉毛很淡，眼睛有些斜视，即使是个高中生，看起来也很老成。
“知道点破事显着你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睿智？”
顾展感到莫名厌恶，没有回话。
车子开到绿水湖边，张铭满跟后头的车辆打了个招呼，意思是抵达目的地。
卖家的鱼车还没到，大家都在原地等待。
孙子辉突然说：“堂哥，我想抽根烟压压火，我爸在那，”他指了指后头，“他看见非打死我不可，再往前开点吧。”
张铭满心领神会，“哦……”
他很乐意顺着这种人，反正注定是社会底层，倒凸显自己像个精英。
下了车，孙子辉掏出一包红塔山，熟练地点燃，猛吸一口。
张铭满眼底不屑，但很快掩饰过去，反而说：“子辉，你真帅，哥反而羡慕你这样的，特别浪子。”
孙子辉晃荡到顾展面前，喷了一口雾，流里流气地问：“你挺大啊，多少岁了。”
“二十二。”
孙子辉咧开嘴，“你猜我多少岁。”
顾展的眼神中透着点冷漠，“不想猜。”
“我十七，牛逼吧。”
“一般。”
“那你猜猜这水多深？”
顾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然爆冲的孙子辉撞进水里。
他没想到孙子辉敢杀人！
这一片水边全是陡峭的山体，并没有淤泥堆积，所以水格外深，顾展没有踩到底，慌乱间呛了一口湖水。
“救、救命……”
“我靠！”目睹全程的张铭满爆了一句粗口，“你你你干嘛？你把他推下去了？！”
孙子辉拦着他，用脚踩灭烟头，然后从岸上搬了块石头，朝水里的顾展砸去。
砸中了，有血花绽开，他哈哈大笑，“没事，不用救。”
张铭满压低声音，“他会死的！”
“死就死了。”孙子辉显得很冷静，把人拉上车，道：“我未成年，还有精神病，谁也弄不了我。”
张铭满吓得手都在抖，脑门渗出冷汗，“可是、可是……”
“再说了，哥和我不是一心的吗，我们说他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不就好了，还是说哥你要卖我？”
张铭满沉默片刻，“……行。”
他倒车往回开，余光迅速瞥了一眼副驾驶，生怕孙子辉犯病把他也丢进去喂鱼。
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他也逃不掉了，孙子辉和顾展无冤无仇，孙子辉杀了顾展也是因为他张铭满！就算真的不是他指使的，警方会信吗？肯定不会！
他和孙子辉被迫绑在一起，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
顾展想要呼救，可是湖水瞬间涌入，灌满了他的口腔和喉咙，鼻腔被水冲击，酸涩感直达天灵盖。
孙子辉那一下砸得他头晕目眩，就算会游泳，在水中也分不清方向。
他竭尽全力取下身后的竿包，打开，握住里面的树枝鱼竿，做完这一切，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大脑因疼痛而放空。
或许真的要死了，姥爷。
身体在渐渐往下沉。
没想到绿水湖还挺深，离有光的水面越来越远，却怎么也触不到底。
忽然，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
顾展睁开眼睛，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有意识睁眼，能在临死前见到此生最为震撼的一幕。
一抹巨大的鱼尾从他的上方飘过，迎接着直射进水底的束束光线，如同一抹瞬息万变的黑红墨水。
宣焦的鱼尾并非纯粹的漆黑，他是玄鲛。
玄色，黎明时阳光溢出地平线的天色，永恒黑暗里唯一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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