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落完公事，鹅城太守洛长河乘官轿回到府里，在丫鬟的服侍下除去官服，换上了一件灰色常服。他吩咐道：“去将大小姐叫过来，陪我用晚膳。”那名丫鬟应了声，缓缓退了出去。
洛长河已年过五旬，却目有神采、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有垂老之态，这与他多年来养尊处优的日子自然是分不开。他是鹅城郡守，上马管官、下马管民，一城的官员、百姓都在自己的掌中。多年历练下来，官儿越做越熟，很少再有让他烦心的事了。
不多时，只见丫鬟端了膳食进来，摆满了桌子。洛长河方撩水净完手，见一位妙龄少女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正是他的长女洛冰清。只见她面露娴静之态，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看了不自觉地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父亲安好！”洛冰清走到洛长河面前，俯身施礼。洛长河招了下手，二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洛长河道：“哎呀！自打你母亲犯了头风闭门养病后，为父每晚都是一个人用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章儿每日里呼朋引伴，根本见不到人影。你妹妹冰凝是一盏美人灯，每日里躲在自己的闺房里，鲜少露面。你被你母亲管教得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这一家五口人，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能坐在一起吃顿饭。”
洛冰清亲启朱唇道：“父亲，女儿家本就不该抛头露面的，否则成何体统。”洛长河笑了下，道：“抛头露面那是指外面。你在自己的家里随意走动，算什么抛头露面。清儿，为父看你是凡事都听你母亲的，被管教傻了。”
“母亲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女儿好。女儿自然该听母亲的。就像父亲说什么，女儿也一定会言听计从的。”洛长河夹了一片炒笋尖放进嘴里，随意地道：“女儿啊，一眨眼你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了。为父虽然心里舍不得，但是女儿养大了总要嫁人的。你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洛冰清平静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的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的，女儿自己没有想法。”洛长河审视着对方，问道：“清儿，这里没有旁人。你告诉为父，难道你就从没想过自己将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或者是儒雅知礼的？又或者是有男子气概的？”
洛冰清脸一红，害羞地低下了头。每一个花季少女，谁没有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夫君呢？午夜梦回之时，多多少少都有几场缠绵悱恻的春梦啊！
洛长河随和地道：“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食人间烟火之人，有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了。若是没有，反倒不正常了。跟为父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被他这样一说，洛冰清不那么害羞了，可是对于他提出的问题，她还是羞于启齿。
她的内心里的确有想过，而且有非常具体的答案。可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而且要埋藏在心底里，它将是一个永远不能说的秘密。
洛长河端起酒杯喝了下去，随即道：“你既然不愿意说，为父也不勉强。今晚之所以叫你过来，就是为了你的婚姻大事。现在媒人提了一个人选，为父觉得跟你还是很相配的，所以想跟你提前通通气。”洛冰清听了，心里是又惊又喜。她想迫切知道与自己匹配的婚姻对象是谁，可是碍于矜持，只能是沉默不语。
“你就不想听听是谁家的儿郎？”洛冰清答道：“父亲亲自遴选，必是上佳人选。女儿都听父亲的。”洛长河笑道：“真是个乖顺的傻丫头！这个人你可能听说过，他在鹅城里可是名气大得很呀！”
洛冰清早已起了好奇之心，此时就更加好奇了。洛长河又喝了口酒，方道：“有个绰号叫‘混世小魔王’的你听过吧？”
洛冰清怔了下，回道：“女儿知道。他是萧府的小少爷，天生顽劣得很，最喜欢捉弄别人，所以别人才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她姐姐不就是大哥哥的正妻吗？洛、萧两家是亲家，女儿在府里还见过他几回。”
洛长河正色道：“既然见过那就更好了。清儿，你觉得萧家少爷为人怎么样？”此言一出，洛冰清已经猜到，看来“混世小魔王”就是自己的匹配对象了。
洛冰清在脑海里回忆着几次见到萧迟的模样，每次他总是一副坏坏的表情，好像时刻心里都藏着鬼点子准备捉弄人似的。看面相对方像是比自己小两三岁，眼神很清澈，像是一汪纯净的潭水一般。
记得有一次在府里，大约是黄昏时分，洛冰清正在欣赏花坛里盛开的山茶花，对方就忽然冒了出来。当时把她吓了一大跳，对方却道：“怕什么！我又不是陌生人。我们两家是亲戚，难不成你不认识我？”
那还是二人头一遭见面，洛冰清还从未见过这么粗鲁、放肆的人，以为他胡说八道，生气地道：“谁跟你是亲戚？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对方笑道：“我姐姐萧落雁是你哥哥的妻子。从这上面派，我就是你的哥哥，哪有妹妹不认识哥哥的道理？”
洛冰清方知道他就是鹅城里臭名昭著的“混世小魔王”，继而奚落道：“年纪比人小，还要当别人家的哥哥？不害臊！”以手里的团扇掩面，快速就离开了。只听后面一个声音急道：“哎呀，就算你是姐姐行吗？再陪我聊会嘛。”见她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对方急道：“你再不停下！我便将你栽植的山茶花全部掐了，回去编个花环戴。”
当时山茶花开得正盛，虽然不是自己的最爱。但是就这样被他掐了，不免有些可惜。洛冰清只得强忍着回去陪他闲聊了一阵子。对方聊够了方道：“这就对了嘛！洛姐姐果然是心地善良啊！改日再来找你玩儿。”从此以后二人就很少见面了，即使偶尔在府里遇见，洛冰清也只是点头致意就离开了，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见洛冰清愣愣发呆，洛长河故意咳嗽了一声，笑道：“清儿，你在想什么呢？”洛冰清回过神来，答道：“女儿只在府里远远见过他几回，也没说上什么话，所以对他不甚了解。”洛长河“哦”了一声，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吧！萧少爷就是你的婚配对象。他比你小两岁，是属兔的。你觉得怎么样？”
洛冰清未及答言，忽见一位五旬上下的妇人走了进来，身着宽大的袍衣，面色略显苍白。两颊的颧骨略微突出，给人一种刻薄之相。洛冰清见到那妇人，赶忙起身施礼：“母亲安好！”那妇人正是洛冰清的生身母亲、洛长河的正妻何碧云。何碧云没有理会女儿，直接坐到了桌子旁，冲着洛长河道：“女儿要嫁人，我这个当娘的总不能一点都不知情吧？”
洛长河陪着笑道：“夫人莫要生气。媒人也就是刚刚提了放在那里。你这不是一直在闭门养病吗？就没敢打扰你。想等你出来再告诉你。”何碧云神情严肃，冲洛冰清道：“你先下去，我与你父亲有话说。”洛冰清方欲准备下去，洛长河道：“清儿，你别走。既然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听听有何妨。”
洛冰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有些窘迫。何碧云发话道：“也好！你坐下吃你的饭。关于这件事我要跟老爷分说分说。”洛冰清只得重新坐回桌子旁，她已经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哪还有心情用膳呢，只是勉强装出一副用膳的样子。
“老爷，我就明说了！妾身不同意与萧家开这门亲事！”洛冰清心里“咯噔”一声，不想母亲刚刚下了病榻就出惊人之语，却不知她为何要反对这门亲事呢？
洛长河略感错愕，握着酒壶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方道：“夫人为何不同意啊？说说原由。”何碧云干脆道：“原由很简单！对方不配！那个‘混世小魔王’有什么好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整日里就是东游西荡、不学无术，这种人也想娶我何碧云的女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洛冰清低着头，不敢去看二人的眼睛，却格外留意着二人说的话。洛长河喝完了杯中酒，轻松地道：“我还当是什么原由呢！夫人说的有些严重了吧。萧少爷是有些顽劣，不过毕竟年纪还小嘛。再说了，就凭人家是萧会首的嫡子、萧家未来的当家人，我看就足可以跟清儿匹配。”
何碧云面带鄙夷之色：“老爷乃读书人出身，怎么身上也沾染了铜臭味？以洛家如今的名声地位，难道还缺银钱不成？再者说，章儿原本就娶了萧家的嫡女，如今洛家的嫡女又要嫁给萧家的嫡子。外人知道了会怎么议论？肯定会说我们贪图萧家的钱财。我们何必要为了一点黄白之物，玷污了洛家的门风呢？”
“此言差矣！老爷我的确是读书人不假，按说不应该像那些商贾一样一味的逐利。我是鹅城的太守不假，在鹅城我可以说一不二，甭管你多么富有都要卖我三分面子。可是这顶乌纱帽总有还回去的那一日，到时洛家还剩下什么呢？一个家族若想长盛不衰，要么是有权势，要么是有银钱。如今我头上这顶乌纱帽也戴不了几年了，现在的首要任务当然是搂钱。说到底我们都要为儿孙后代着想啊！”
何碧云不以为然道：“就算老爷现在不当这个太守了，凭我洛家手上的产业照样可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洛长河放下手里的酒盅，摇头道：“就凭洛家手头的产业跟萧家比还差得远呢。我敢说，在鹅城里都排不上号。这么点小钱夫人就沾沾自喜了？我并不是要事事拔尖，而是居安思危，眼光放得远一些罢啦。此番若是清儿与萧少爷的这桩婚事做成了，洛、萧两家的关系会更加紧密。我们洛家的财力也会再上一个台阶的。眼看着章儿也不是做官的材料，靠着洛家的底子好好跟他岳丈大人学经商，说不定将来我洛家会是下一任鹅城首富呢！多么荣耀的事啊！”
何碧云别过脸去，依旧坚持己见：“随老爷怎么说，反正妾身不同意这门亲事。”洛长河有些急了，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夫人，我苦口婆心地说了一箩筐，你怎么油盐不进呢？”
瞧着二人像是要争吵起来，洛冰清赶忙劝道：“父亲、母亲息怒，有事好好商量嘛，何必动气呢。”何碧云摆出一副毫不退让的表情，不发一语。
洛长河起身甩了下袖子，撂下一句话道：“再怎么说，我是一家之主，清儿的婚事由我说了算！”话毕挺身走了出去。
“你——”何碧云气得说不出话来，洛冰清赶忙劝道：“母亲切勿动怒，身子才刚刚大安，仔细头疾又发作了。”何碧云急道：“幸亏我出来了。若是再晚几日，说不定你就被你父亲卖给萧家了。”
洛冰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何碧云拉着她的手，坚定地道：“乖女儿，你放心！为娘含辛茹苦十几年才调教出这么好的丫头，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萧家小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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