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清的闺房里，洛冰凝端坐在妆台前，迎面是一面椭圆形的铜镜。两位年长的婆子正在忙着给她描眉上妆，对方身上鲜红的喜服鲜艳迷人。这是身为一名女子一生之中的闪亮时刻——出阁！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幸福、喜悦的神色，有的只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闺房的门被人推开，何碧云走了进来，回手闭合了房门。她两步来到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人缓缓道：“凝儿，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洛冰凝面无表情地道：“夫人说笑了！我一个没了母亲的庶女，喜从何来呢？”何碧云脸上显出一丝愠怒：“你的母亲现在是我，你这么说是在诅咒我？”
“凝儿不敢！”洛冰凝瞥了眼身后的牙床，道，“我看大姐姐一直沉睡不醒，你将她怎么了？”何碧云走到牙床旁，只见洛冰清平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得很沉。她爱怜地望着洛冰清道：“没什么！早膳时我在她的饭食里掺和了点东西，让她可以一觉睡到黄昏，免得节外生枝。”
洛冰凝幽怨道：“夫人，为了大姐姐，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但是我敢打赌，大姐姐将来不但不会感谢你，反而会嫉恨你。”何碧云立时反驳道：“你胡说！萧家小魔王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玩物丧志的纨绔子弟。我何碧云的女儿是名门闺秀，岂能嫁给他？”洛冰凝接口道：“那我呢？你刚才不还在强调是我的母亲吗？”
“萤火之光焉能与皓月争辉？”何碧云抬步缓缓走了过来，尖声道，“凝儿，你要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庶女，而且洛丁氏那个痨病鬼也已经下了地狱。如今让你嫁给萧府的嫡子已经是捡了大便宜。莫非你还不知足？”
洛冰凝听到“痨病鬼”三个字，内心里暴怒而起，面上还是强行忍了下去：“夫人，我母亲已经病逝五年，你为什么还要这般侮辱她？母亲在世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房妾室，丝毫威胁不到你当家主母的地位。我不明白你为何这般仇恨她。”
何碧云冷声道：“就凭她一个商贾的女儿自然威胁不到我的地位。她的存在，她居住在这座宅子里，本身就让人嫌恶！”洛冰凝蔑视了她一眼，扬眉道：“当年爹爹因为贪腐事件遭到朝臣弹劾，洛府危如累卵。若不是我母亲的母家拿出一大笔银子及时补上了窟窿。你现在还能耀武扬威地做太守夫人吗？说不定早就下大狱喂老鼠去了。”
“住口！”何碧云的眉毛立了起来，表情极度扭曲，两个婆子吓得浑身颤了一下。何碧云鄙夷道：“那个痨病鬼以为自己的母家出了一笔银子，挽救洛府于既倒，从此便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走起路来趾高气扬的，瞧那股子张狂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洛丁氏是太守夫人呢！还好，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没两年就收走了她的贱命！真真是大快人心啊！”说到得意处，不禁放肆地大笑起来。
待对方的笑声歇了，洛冰凝摆手示意两位婆子暂停，转而望着何碧云，目光如炬：“夫人，你的眼中钉今儿就要出嫁了，从此以后不会再碍你的眼。临行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说吧！别废话！”对方昂着头，侧身立在一旁。洛冰凝起身走到她面前，对视着她的眼睛发问道：“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何碧云口中嗤的一声，不屑道：“我看你的脑子里灌进了浆糊，否则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既然我唤她‘痨病鬼’，自然是害痨病死的。再说了那个病本就是不治之症，死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虽是不治之症，但是也不会马上就有生命危险。之前看病的郎中说过，只要好好调养、按时服药，再活个十几年也没有问题。为什么我母亲才害病两年就忽然去了？”何碧云一甩衣袖道：“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是阎王爷下了催命符呢！”
洛冰凝锥子似的眼神盯着对方：“举头三尺有神灵，不畏人知畏己知！洛何氏，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我现在空口无凭，不过终有一日我会找到证据的。”何碧云不耐烦道：“满口的疯言疯语，不知你在乱讲什么！还不赶紧替二小姐打扮，仔细再错过了吉时！”那两名婆子连连应声，将洛冰凝拉到了妆台前继续上妆。
又过了两刻钟的工夫，上妆已毕。只剩下大红的盖头尚未盖上。何碧云自妆台旁随手拿起了红盖头，走到洛冰凝面前，威胁道：“今后终于不用在府里看到你这张丑脸了，真是万幸！我警告你：千万不要在婚礼上耍花招。你母亲的牌位可还在祠堂里摆着呢。你若是敢不听话，我马上将牌位扔到粪坑里让你母亲遗臭万年。”
洛冰凝无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何碧云将红盖头朝她的头上一丢，两位婆子将红盖头盖好，然后一左一右搀扶着对方缓缓起身朝门边走去。房门甫一打开，只听喜庆的唢呐声响了起来，接亲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迎在房门口。只听媒婆一声喊道：“吉时已到！新人出阁！”洛冰凝在两位婆子的搀扶下，缓步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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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柜上放着的一碗蛋花面片汤早已凉透，汤面结了一层薄皮。夜色已深，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铺洒到屋里，一直铺洒到了床具上，床褥像是披上了一层轻薄的月华。
路阮只穿了轻薄的内衣，正对着窗户坐在床具上，两手环抱着小腿，一双纤细的玉足暴露在月光里，呈现出一种莹白。她缓缓向前伸出右手触及到了莹白的月华，目光适时地扫向了窗外。
屋子里格外沉静，瓶儿想是在外屋也睡下了吧。整个村子来到了一日里的静默时刻，鸦雀无声。而鹅城的萧府里此刻应该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吧，一对新人应该已经拜过天地了。他应该正在接受一众宾朋的道贺，喜酒一杯一杯下肚，脸上泛着喜悦的红光。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萧府里传来的喜乐声，萧笛锣鼓等各种乐器全部用上，编织成一首欢快喜庆的乐章恣意盎然地飘散在萧府的每一个角角落落，所有人都受到了美妙乐声的感染，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大红的灯笼、流水的宴席、上好的美酒、娇滴滴的新娘子……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来回闪现。
一时间，路阮格外愤怒，两手抱头使劲摇头，企图驱散脑海里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画面，可是居然挥之不去。那些画面顽皮地一个接一个地跳了出来，扰得她不胜其烦。
“萧迟，是你故意让我看到这些的对吧？因为我那日在竹林里拒绝了你，所以你就报复我。将你新婚的每一刻都强行塞入我的脑海里，让我痛苦不堪。托你的福，我都看到了。如此盛大的排场，如此娇美的新娘子，我都看在眼里。一切的一切，你想让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了。这下你该心满意足了吧？”路阮在心里喃喃自语，身子却颤抖个不停。
她不禁一手牢牢抓住床褥子，在心里倔强地道：“路阮！不许这样！你瞧瞧自己成什么样子？难道见他娶了太守大人家的掌珠就心怀怨恨了？恨自己不是今晚萧府里那个万众瞩目的新娘子？恨那块鲜艳的红盖头没有盖在自己头上？早知如此，当初在竹林里你干嘛拒绝人家呢？你是想演一出欲擒故纵的戏码吗？”
光洁的足背上感受到一丝温热，是几滴眼角的清泪不知何时悄然滑落。路阮慌忙用手拭去足背上的清泪，像是赶走几只蚊虫一般，然后抬起头，眼眶里噙住了尚未流出的清泪。
“路阮！不许你这般没出息！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儿家的眼泪也不能随意流的！看见他娶了新娘子，你就躲在这里哭鼻子。像什么话！给自己长点志气行不行？怎么说自己也是潜力世界里监事阁谍报堂堂主，统管着几千名谍报侍卫。若是给下属们瞧见了，自己日后还怎么统管他们？”
然而，眼眶里的眼泪却一点儿也不争气，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如决堤的江河一般，大有要淹没整个土楼村的架势。路阮枕着一只胳膊，侧身躺在床沿上，莹白的月光铺洒在她的身上，像是披上了一件月华织就的银色披风。
月色微凉，照在她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床褥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在月色里呈现出一种灰暗的颜色。
良久，路阮依旧一动不动地侧卧在那里，如一具木人一般。此刻她的心里从未有过的清醒，在这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她终将与他无声地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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