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天光大亮还有一段时间，四下里灰蒙蒙的，洛府大宅像是还沉睡在睡梦里，静悄悄的。洛冰凝换了一身不显眼的常服，脸上依旧戴着面纱，肩上挎了一个包袱缓步走了出去。
快要到西角门的时候，她忽然驻足停了下来，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宅子，毕竟生活了十几年，从此以后就要永远告别了。停驻了片刻，她拐个弯，西角门已经可以看到了。
奇怪！大门居然是敞开着的，而且没有门卫把守。好歹也是堂堂一城之主的官邸，守卫也太松懈了。洛冰凝也懒得理会，抬步走到门槛处，忽听一声清晰的咳嗽声响了起来。洛冰凝一愣，见洛长河站在门边，分身站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低声道：“凝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只要踏出此门一步，你就不再是我洛家的人了。”
由于天光较暗，根本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依稀有个大致的轮廓。洛冰凝平静地道：“父亲，没想到您还专门起这么早，出来送女儿一程。看来父亲并非铁石心肠，女儿倒是有些意外。”洛长河长叹一声，像是透着无尽的无奈。
“临别之际，女儿有几句话想对父亲说。”洛长河道：“你说吧，我听着。”洛冰凝用一种缓慢的语调娓娓道来：“父亲，您身为一城郡守，却太过自私。您过于看重自己的清誉和官声，一味地纵容洛何氏为所欲为。女儿相信您早就知道我母亲死得蹊跷，可是您为了自己和洛家的颜面却不愿深究。如今又为了所谓的颜面，宁肯将自己的女儿赶出家门，也不愿同意女儿与史公子的婚事。父亲，您的眼里只有自己。”
她的言语字字犀利，像一支支羽箭射了过来。洛长河居然没有发怒，而是出奇得平静：“说得好！这是我为官多年以来听到的最中肯的评价。凝儿，你的观察力很惊人！我知道自己或许错了，可是我并不打算改正。”
洛冰凝追问了一句：“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您以为女儿还会奢求您改正吗？现在洛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我要离开家门了。若是我不走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洛长河只是冷漠地望着对方，不再发声。洛冰凝挎了挎肩上的包袱，道：“父亲回府吧，还可以补个觉。若是偶尔去了祠堂里，别忘了给母亲的牌位上柱香。女儿就此别过。”不再看对方，抬步稳稳地跨过了门槛向外面走去。洛长河的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来。
出了洛府，街道上还看不见行人，偶尔有几家早点摊子亮了灯，开始为即将开市的买卖忙活。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深入一截，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门前，旗幡上写着“高升客栈”几个大字。
洛冰凝直接走进大堂，见店小二正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一旁放着的一盏油灯即将熄灭。她踩着木梯缓步来到三楼走到一间客房门前，轻轻叩门。过了一会儿，才见房门开了，史书林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边，一见到她立时惊醒过来：“凝儿，怎么是你？”
洛冰凝进了房内，随手关了房门，坐到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史书林看到她肩上挎的包袱，立时明白了个大概，试探着问道：“凝儿，你从家里出来了？”洛冰凝道：“出来了。永远出来了。”她抬眼望着史书林，轻松地道：“书林，你知道么？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好几年。我现在全身轻松，感觉自己好像重生了一回似的。”
史书林被她的话搞蒙了，只是愣在原地。洛冰凝开心道：“书林，我以后不回洛府了，也不再是洛府的二小姐。从今以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做你史书林的妻子。你开心么？”史书林总算明白了过来，她是为了他跟她的家彻底分裂了啊！
史书林内心里万分感动，上前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对方，颤抖着道：“凝儿，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为了我，你付出了好多好多。都怪我自己没用，否则你也不会跟自己的家闹得这么僵。”
洛冰凝放开他的怀抱，以手掩住他的嘴，随即拿开了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因为遇上了你，才让我下定决心离开那所污浊不堪的宅子。因为遇上了你，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遇上了你，才让我又对未来充满了期望。所以，我要用我的余生来报答你，只因为你的相遇。”
二人四目相对，深情地注视着彼此。史书林伸手轻轻揭下她脸上的面纱，看到了那滴殷红的泪痣，伸手轻抚了一下，道：“凝儿，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见到这滴泪痣的时候就被它迷住了。它的形状、所处的位置都恰到好处，让你白皙的脸颊立时生动了许多。我当时就在想，这肯定是创世大神伤心的时候，一不小心滴落凡尘的一滴眼泪，不经意地落在了你的脸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洛冰凝还是首次听人如此解读自己脸上的胎记，而且解读得唯美动人，不禁红了脸。史书林的眼睛睁大，意外道：“太神奇了！你方才脸犯红晕之时，这滴泪痣好像也变了颜色，成了粉红色，在红晕的脸上依旧显眼。天啊！它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啊！”洛冰凝伸手拍打了一下他，嗔怪道：“敢情你那日只看上我脸上的泪痣，不是我这个人啊！”
史书林打趣道：“两个都看上了。嘿嘿！”二人又你侬我侬了一阵子，天光已经大亮。洛冰凝望了眼房内，除了一张床和一副桌椅，基本上没有别的陈设，显得寒酸极了。史书林显得有些窘迫，搓着手道：“卖画的几个铜钱不多，我也只能住在这里将就。距离乡试还有一段时间，恐怕还得在这里熬上一阵子。”
洛冰凝想了想道：“书林，乡试眼看就快到了。我看不如这样，白日里我去摆摊卖画。你在家里好好温书，好为应试做准备。”史书林赶忙摆手道：“那不行！还是你留在房里吧。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不合适。我都是下午收了画摊子回来开始温书的，一直读到深夜。两不耽误。”
洛冰凝拉着他的手并排坐到床沿上，软语道：“书林，此事你还是听我的。既然出了洛府的大门，我就不再是什么大小姐。别的女子能做我洛冰凝也能做。我是老老实实做买卖，不偷不抢没什么丢人的。而且，这次乡试对你非常重要。这么多考生同场竞技，举子的名额又只有那么几个，你万万不可大意。”
史书林自然明白乡试对自己的重要性，家族里的人也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够一举高中光耀门楣。而且眼前还有自己的挚爱，为了自己牺牲了那么多。他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道：“凝儿，我听你的，在房里好好温书。”
洛冰凝点了点头，取过自己的包袱道：“我带来的银子足够我们吃个三年五载的。之所以还上街卖画，就是要证明给旁人看。我洛冰凝已不再是过去的洛冰凝了，而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她又望着史书林道：“书林，这段时间我要让你吃得饱、睡得香，全副心思都放在温书上，然后迎接即将到来的乡试。”
“嗯！凝儿你放心！此次乡试我一定会脱颖而出的，绝不辜负你的期望！”史书林说得信誓旦旦，洛冰凝郑重地点头道：“我相信！你洗漱一下，我们一起出去吃早点吧。然后你就开始温书，我去摆摊。”
洗漱完后，史书林作势准备锁门，忽然瞥见对方的面纱还放在桌角，赶忙提醒道：“凝儿，你的面纱还没戴呢。”洛冰凝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回首道：“不用！你只管落锁吧，从今以后我都不戴那劳什子了。”史书林想了想，还是进去拿起面纱才落了锁。
洛冰凝正觉诧异，只见对方已经走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道：“这滴泪痣可是无价之宝，若是暴露出来只怕会引人惦记。还是隐藏起来比较好，待我温书疲倦了拿出来欣赏一下，必定会精神百倍。”望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表情，洛冰凝娇羞地点了点头。
史书林两手捏着面纱的两角，轻轻地替她戴了上去。那滴泪痣覆在了紫色的面纱之下，不见踪影。
史书林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随后放心地道：“这样就好了。我们去用早膳吧。旁边有家卖水煎包的早点铺子，味道很不错。我带你去尝尝。”伸出自己的手。洛冰凝望了他一眼，笑颜如花，将手放了上去。二人挽着手，亲昵地并肩向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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