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苍穹辽阔,潜龙山以北的和陵内白幡招展、人头颤动,□□寺的高僧们在现场搭起了高台,大作法事,诵经之声伴着敲击木鱼的声音传出老远。经过日以继夜的抢修,工匠们在和陵内选了一处位置,为已经逝去的长公主宫叠叠修建了一处墓穴。今日是宫叠叠的灵柩归葬仪式,此前篱落又奏请将柳鸣鸾的灵柩一同葬入宫叠叠的墓穴,主仆二人可以团聚一处,宫弼恩准了陈奏。
“起灵!”一名宫人扯着嗓子唤了一声,只见地宫的两扇石门缓缓开启,数人抬着宫叠叠的棺椁缓缓下入地宫,柳鸣鸾的棺椁紧随其后。那名宫人又扬声道:“跪!”侍立在地宫外两旁的宫人及宫氏家族的宗室大臣全部跪了下来,行了三叩首大礼。
篱落一身孝服,跪在第一排,神色悲怆,目视着空洞洞的地宫大门。少时,一名工匠模样的人走到篱落身旁,躬身道:“禀右相大人:长公主殿下及侍女的棺椁已经落定,只待点燃长明灯,即可关闭地宫大门。”篱落瞥了眼身后跪着的梁郁,缓缓道:“长公主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就像亲姐姐一样,就让我亲自点燃长明灯吧。”
只见对方站了起来,冲梁郁道:“木司正,你陪我进入地宫。”梁郁应了声,跟在后面。二人缓缓下入了地宫里,光线立时暗了下来。
正殿中央摆放着宫叠叠的棺椁,棺椁一头设置了一个石头制成的供案,上面摆放了灵牌和香炉。供案前方是一盏硕大的石头制作而成的油灯,盛满了乌油油的灯油。两旁各摆放了一尊镇墓兽。柳鸣鸾的棺椁停放在偏殿内,与宫叠叠的只有一墙之隔。
“你们都退出去吧。”篱落摆了下手,地宫里的一众工匠纷纷退了出去。供案上的香烛燃烧得正旺,袅袅青烟弥漫到了地宫里的各个角落。梁郁四下看了眼,默然道:“篱落,这个墓穴是不是过于寒酸了?连一件像样的金银器物都没有。”
篱落道:“这是君上的意思。秉笔摘星司的人说了,迁骨不吉,要尽快入土为安为好。君上采纳了他们的意见。何况,我想宫姐姐和鸣鸾也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她们能一起葬在和陵里就很好。”
地宫的石壁上刻了几幅浮雕,不过是祥云、鸾鸟之类,由于工期紧迫,工艺略显粗糙。篱落回过头望着梁郁,用一种征询的目光看着他,言道:“梁大哥,逝者已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更应该互相珍惜。你说这话对吗?”
梁郁点头道:“当然!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想想以前在长乐宫的日子,多么自在惬意啊!这才几年,她们二人都躺在了这冷冰冰的地宫里。长公主殿下在世的时候是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此处冷清而寂寥,我在想她肯定无法适应吧。”篱落的目光重新落到宫叠叠的大红色棺椁上,幽幽道:“可能吧。鸣鸾应该不会,她的性子静,不喜热闹,这里再适合她不过了。”
一时之间,二人都不再言语,像是都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地宫里一片沉寂。良久,篱落打破了沉寂,缓缓道:“梁大哥,我现在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想要你帮我。”梁郁恳切地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客气。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篱落面露感激之色:“听说你跟现任秉笔摘星司主官司南是旧识,我希望你出面跟他谈谈,让他上一道奏疏。”梁郁听了,加重了语气质问道:“篱落,司南一家老小忽然失踪是你所为?你,你究竟要干什么?”
“梁大哥,你不要激动。我与司南素无冤仇,只是希望他能乖乖听话而已。上一次我吩咐他寻找活菩萨的下落,他表面上答应,可是暗地里却阳奉阴违,根本不配合。我这算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惩戒。不过你放心,他的家人现在过得很好。你可以带话给他,让他不必担忧。”梁郁追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篱落低头望着长明灯里的灯油,随口道:“很简单!让司南即刻上一道奏疏,言称近日夜观天象,看到帝星晦暗不明,暗示朝中有奸臣作乱。这个奸臣就是中枢台左相朱明烨。”梁郁听了勃然大惊,看来对方早已深思熟虑过了,分明是要假借天象攻击朝臣。果然是一记高招!
梁郁感慨道:“篱落,事情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要对付左相大人?”篱落一扭头,声色俱厉:“你以为我会放过他?朱明烨这个卑鄙小人,三番四次构陷于我。不将他打压下去,我活在这个世上都多余!还不如一死了之下来陪宫姐姐呢!”不想她对朱明烨的仇恨已到了如此程度,让梁郁十分吃惊。少时,他缓和了语气,安慰道:“篱落,好好说话干嘛要咒自己呢?此地是亡者归葬之所,多不吉利。”
篱落道:“就算宫姐姐在世的话,她也不会容人欺负我的。那个朱明烨,多次设计陷害我,这些你都知道。若是不能出了这口恶气,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对方美目喷火,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梁郁望着对方,一时无言。篱落又道:“梁大哥,我知你与司南过去是旧识,有些交情,所以才请你出面劝劝他。只要他帮我办好了这件事,他们一家就可以团团圆圆,照旧过他的安稳日子。”
对方意志坚定,看来是不会更改了。梁郁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朱明烨?要杀了他吗?”篱落在地宫里踱着步子,像是在思考对方的问题。
正殿周围的宫墙上安装了两排油灯,此时已经全部点亮,可是周围依旧暗沉沉的。长明灯两旁的镇墓兽面相诡异,在灯光的映照下面目狰狞,恐怖骇人。
篱落一手搭在镇墓兽的兽头上,冷声道:“我不想杀他,但是他必须交出左相大人的位子,离开中枢台。像他这种卑鄙小人,没有资格再待在朝廷的中枢重地。否则的话,只会误国误民!”
一旦朱明烨失掉中枢台左相的位置,三位中枢大臣只剩下了篱落和章怀,而章怀已经老迈,要依附于篱落。如此一来,篱落就会大权独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相国。
梁郁充满了担忧,对方的野心在逐步膨胀,距离金阶上的那个御座已经只有一步之遥,难道对方真要取宫氏家族而代之吗?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不由想起了之前梁桃桃说的话,又想到了老将军高越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篱落,听说你命令监事阁四处寻找活菩萨,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要干什么?”篱落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困惑想让对方解答。潜力世界内谁人不知活菩萨呢?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地上的事情全知道。”
对方很明显在敷衍,梁郁却没有戳破,而是直接问道:“我有句话要问你,请你老实回答我。等扳倒了朱明烨出了气之后,你预备做什么?是不是下一个目标就是君上了?你是不是也想变成下一个宇文氏、上官氏?”
篱落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对方,无奈地苦笑道:“梁大哥,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我的。你看我像个大奸臣吗?”她的目光落到宫叠叠的棺椁上,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当着宫姐姐的面,你让我情何以堪呢?”
梁郁自觉失言,慌忙解释:“篱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越发窘迫。
篱落以手止住了对方,示意他不必解释,然后望着宫叠叠的棺椁,郑重地道:“我的命是宫姐姐救的,是领后娘娘将我带回宫抚养长大的。在我心里,娘娘就像我的亲娘一样。所以,我怎么可能去背叛君上和娘娘呢?”
对方的话语真切而诚恳,梁郁听了也觉得有理,心中的疑虑释去了大半。篱落复又道:“梁大哥,我的忙你肯帮吗?”梁郁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会去见司南的。不过,你千万要保证他一家人的安全。他是个老实人,一生痴迷于占卜、星象,从不惹事。”篱落道:“你放心!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绝不会伤害他的家人。”
沉默了片刻,梁郁望着面前的长明灯,道:“篱落,点灯吧。”篱落走到了长明灯面前,眉心处的神迹闪了一下,一点红色的火苗子冒了出来,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不偏不倚落在灯芯上。灯焰缓缓燃烧,随后发出了一团明亮的光晕。二人复又走到偏殿里,篱落道:“梁大哥,鸣鸾的长明灯就由你来点亮吧。”
“好。”梁郁应了声,手指一弹,长明灯缓缓亮了起来。篱落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梁郁察觉到了对方的表情变化,问道:“你怎么忽然开心起来了?”篱落道:“难道你不开心吗?长公主殿下和鸣鸾寿终正寝,终于了却了你我的一桩心愿。她们在那边肯定很开心,我们当然也要开心呀!”
“你说得对。长公主殿下最不喜欢人愁眉苦脸的。每次只要看到有人不开心,她就会变着法儿让对方开心。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二人同时跪倒在供案前方,行了跪拜大礼。
梁郁道:“篱落,我们出去吧。”二人一先一后缓缓走出了地宫。待出了宫门,篱落吩咐门外的一名工匠道:“即刻关上宫门。”那名工匠应了声,按动机栝,两扇石制地宫大门发出闷闷的响声,缓缓闭合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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