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知禄发落完公事，坐轿子回到府里，见四处张灯结彩的，丫鬟、下人们来来去去忙得不亦乐乎，像是在过大年一般。
回到房里，见妻子吴周氏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十二岁的女儿吴凌烟穿得跟观音菩萨身旁的善财童女似的，眉心处还点了一个红点，嘴上还涂了胭脂。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贵礼物。
吴知禄瞥了眼礼物，冲吴周氏发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离过大年还早吧，你们怎么就提前热闹上了？”吴周氏不满地数落道：“整日里就知道忙你的公事！我看你干脆搬到公事大堂去吧！一家子妻儿老小都别要了！倒是省心！”
吴凌烟走过来，摇着吴知禄的胳膊撒娇道：“爹爹难道忘了今日是女儿的十二岁生辰？女儿家到了这个年岁，就要买只金钗将头发扎起来了。”
吴知禄恍然大悟，然后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打趣道：“乖女儿，爹爹俸禄微薄，可没有余钱给你买金钗。明儿去铁匠铺子里给你打一个铁的如何？”
“爹爹好小气！不过，女儿已经有金钗了！”吴凌烟放开吴知禄的胳膊，闪到圆桌旁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拿出了一枚夺目的金钗，上面还镶嵌了一颗红宝石，作势就要往头上插去。吴知禄见了立时变了脸色，一把抢在手中杵到吴周氏面前，质问道：“这是哪儿来的？你给我说清楚！”
吴周氏忙道：“你做什么，仔细再吓着女儿！一件饰物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歪头冲吴凌烟道：“乖囡囡！你先出去玩会儿，母亲与父亲有话说。”吴凌烟懂事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吴知禄在一个石鼓状的圆凳上坐了，又扫了眼手中的金钗，道：“夫人的口气越发大了！这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若是换成银子够一户寻常人家十年八年的吃穿用度。我们家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佩戴这种东西太招摇了，唯恐惹来非议啊！”
“非议非议！你整日里就知道前怕狼后怕虎的。吴铜比的官阶还小呢，你看人家家里的用度、排场，都赶上京都里的一品大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也相安无事？女儿今儿的生辰可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等会儿还要举家过来相贺呢！”
吴知禄将金钗往桌上一丢，鼻子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糊涂东西！不过就是小孩子过个生辰，至于这么大讲排场吗？你非但不知道劝和一下还由着他胡来。再这样胡闹下去，吴家离祸事就不远了！”
此言一出，吴周氏立时恼怒起来，尖声道：“老爷一放衙回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给女儿过个生辰碍着谁了？吴铜也是一番好心，想着亲戚们借着机会聚在一处热闹热闹，吃个团圆饭。老爷若是看不惯，现下就可以回司里去。等我们热闹完了再回来。”
吴知禄一见对方恼了，也就不好再发作，立时陪着笑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夫人在家里享用山珍海味，却让为夫一个人去衙门里喝西北风去。这可不是为妻之道哟！”
吴周氏的语气也软了下来，道：“这才对嘛！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顿饭不好吗？待会儿吴铜一家子来了，你可不许甩脸子，动不动就拿出你上官的做派来！”吴知禄赶忙道：“好好好！一切都依夫人！下人们都知道，我们吴府向来都是夫人当家的。只要夫人一声号令，为夫哪敢不从呢！”吴周氏喜笑颜开道：“都老夫老妻了，还净会油嘴滑舌，也不怕外人听见了笑话。”
二人说笑了一阵子，就见吴铜领着一家子过来了，亲戚们见了分外热情，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小孩儿们也都熟识，没一会儿都玩在一处，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吴周氏趁人不备，伸手拉了下吴知禄，满意地道：“想老爷日日忙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眼前的景象吗？”吴知禄赞道：“夫人高见！”
到了晚饭点上，花厅里也特意做了布置，花灯高挂、彩绸飘扬，营造出了喜庆的节日气氛。当中间摆了四个大圆桌，满满当当地坐了五六十人，两家的老老少少全部入席坐定后，流水的宴席就开始了。只见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全部端上来，摆满了圆桌。
随后下人又开始逐桌上酒，只见吴铜站了起来，端着酒坛子介绍道：“这可是二十年的陈酿‘透瓶香’，听说京都里的有钱人家都喝这个。今儿我们可都是沾了小凌烟的光，也弄几坛子尝尝。不过先说好了，酒喝多少都可以，醉了说糊话可不行！哈哈！”几句话将酒宴的气氛推向了**。
热闹的生辰宴会吃了接近一个时辰，众人皆是酒足饭饱，开始聊一些琐碎的家长里短。吴知禄扫了眼吴铜，道：“你随我到书房来，有话问你。”吴铜应了声，离席跟着他直接来到了书房里。
桌案上一灯如豆，照得书房里昏昏沉沉的。吴知禄在桌案后面的一把淡黄色官帽椅上坐了，两只衣袖搭在两边的扶手上，盯着吴铜问道：“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吴铜自己搬了把墙边的玫瑰椅，一屁股压了上去，嬉皮笑脸地回道：“不知副司正大人问的是公事还是私事？若是公事实在没啥好说的，不过就是日常的差事。若是私事，那可就有的说了，着实忙得不可开交。”
“给我好好说话！谁跟你嬉皮笑脸的！”吴知禄神色严厉，吴铜吓得也不敢坐了，立着身子垂着头，噤若寒蝉。吴知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以手指轻叩桌面道：“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忘了自己是量刑监主事，大大小小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头一件要紧事就是把差事办好。别净想着忙你的私事，就只顾着往腰里搂银子。”
“表哥，我搂银子也没全部装进自己的腰包啊。您不也——”吴知禄登时怒了，截口道：“我什么时候主动跟你伸手要过银子了吗？难道是我家里没米下锅了？”吴铜自知失言，赶忙陪着笑脸，讨好道：“都是表弟一时失言，表哥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不要介意啊！”吴知禄的气方才消了下去，摆了下手，示意对方坐下。
“凡事都要有个尺度。白花花的银子没人嫌多，但是也不能毫无顾忌的什么银子都去捞，你懂了吧？”说到这里，吴知禄的脸上飘过一丝忧虑之色，“近来我跟司正大人的关系有些微妙，总觉得不像之前那样亲近自然了。每次见面对方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反倒让我觉得心里没底。”
吴铜不以为然道：“表哥，会不会是你多虑了。你与司正大人不是一直挺合拍嘛，而且每年也没少孝敬他。他还想怎么样呢？”
吴知禄将脑袋靠在官帽椅的搭脑上，眼神迷茫地道：“我也不清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我兄弟虽然如今都混上了一官半职，但是背后没有大靠山。若是出了事，连个说情的人都没有。”
像是被他的话感染到了，吴铜也忧虑起来，问道：“表哥，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我一切都听您的。”
吴知禄想了想道：“姓卢的心事我一时也摸不透。最近一段时间，无论做什么都要多思量思量，特别是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要收敛着点。我们现下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吴铜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记下了！”
吴知禄强调道：“别只是嘴上说好，一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就把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要切记一点，你我要是出事了，外面那几十口子都得跟着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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