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看着眼前耷拉着脑袋行尸走肉一点儿求生欲没有,满脸只写着自暴自弃的臭小子,祖喻满心的疲惫烦躁不耐烦忽然也平静下去了。
他冷静下来,合上笔记本往后靠了靠,注视着铁门后面的小平头看了大概三十多秒。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别怕,跟哥讲讲。”虽然还是那副严肃的口气,但显然比刚进门时多了一份微妙的温柔和可靠。
一个“哥”字好像瞬间击溃了里面那个傻子的伪装和防备,两三秒的时间,忽然有眼泪大滴大滴地从陈鑫宝的脸上掉了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在他带着手铐的手背上。
“哥,我......我就是想交点朋友,我就是,我就是想让他们看得起我......”
“哥你从小就厉害,你啥都有,又聪明,成绩又好,大家都喜欢你,你肯定不缺朋友。但我没有,我就是想交点朋友......”
嗯,陈鑫宝交朋友的方法之**祖喻确实是早就见识过的。虽然他和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堂弟一直不亲近,但也是打小一个院子里互相看着长大的。陈鑫宝这人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怎么说呢......就是“屁本事没有,但不影响他装X”。从小祖喻就经常看到丫鼻子下面晃着一长条晶莹剔透的大鼻涕牛叉哄哄地站在农村小平房的房顶上冲楼下一起跳房子的小朋友们炫耀他有糖,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地冲人家喊:“你们谁想吃巧克力,就过来跟我玩。”
那个年纪的小孩儿哪儿经得起这个诱惑?当时村里条件又差,巧克力的诱惑堪比现在的麦当劳。于是一群孩子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围着他要巧克力吃去了。但巧克力总有吃完的时候,糖吃完了,大家便又扔下他继续跳房子去了,剩他一个人眼巴巴地在房顶上晃悠。
上了小学丫还是拿这套交朋友,一手插裤兜里站在讲台上甩着两张皱巴巴的五块钱一副睥睨群雄的姿态,“谁想吃雪糕?放学跟我走。”
于是一放学祖喻就能看见丫屁股后面乌泱泱地跟着一群小屁孩儿往小卖部涌。到了小卖部卖雪糕的冷柜前,有人想吃这个,有人想吃那个,有人一听有二百五请客专挑平时舍不得买的。十块钱能买几根冰棍啊?于是陈宝鑫又有点儿急了,站在人群后面嚷嚷:“你那个太贵了,挑便宜点的!”
碰上个要面子脾气硬的当场就不干了,也转头嚷嚷道:“请不起充什么大款啊?跟谁吃不起似的。”说罢把手里的雪糕往冰柜里一扔,“嘁,谁稀罕啊!”拍拍屁股背着小书包走了。
而这种事儿通常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头立马就有人跟着效仿:
“你不吃了啊?那我也不吃了。”
“你俩都不吃......那,那我也不吃了。”
于是最后大家都不好意思吃了,臊眉耷眼地把雪糕放回冰柜里作鸟兽散。最后还是剩丫一个二百五耷拉着脑袋孤零零地走回家去。
祖喻比他大不了几岁,同一个小学不同班,经常有同学跑来挤眉弄眼地跟他说:“哎,听说你堂弟又在小卖部请客呢,他家什么成分啊?”
每当这时祖喻就只想不屑地冷笑,心道:他家能是什么成分啊?他爸一个人辛辛苦苦在外地做苦力打零工,他妈跟你妈一样在山里采山货卖钱。你说他家什么成分?
再后来陈宝鑫升初中,祖喻就去县城里读高中了。不过听说丫还是当年那没出息的窝囊样,在学校里拿钱交朋友,钱花完了就回家撒泼打滚问他妈要。
他妈也没什么原则,家里就一个宝贝儿子,男人不在也没人管教,陈宝鑫多哭几声她就心软了。自己省吃俭用一毛衣都穿成背心了还舍不得扔,自己儿子天天在学校充大款。
确实,这傻X可能也不是想充大款,他就是想有朋友。每次一个人回家的路上看到前面有几个结伴一起走的小伙伴,他能羡慕得掉下口水来。
可他那种拿钱交朋友的交法能交到什么好朋友呢?小学的时候最多请人家吃根雪糕,吃完了“朋友”就没了。到了初中,人家跟他说一句:“陈宝鑫,去帮我们买包烟。”他就觉得自己跟人家是朋友了,动辄兜里拿不出给人家供烟的钱还得挨顿揍。
从小到大陈宝鑫干的那些二事儿祖喻看得太多了,所以眼下当丫哭得梨花带雨跟祖喻说“我就是想交点儿朋友”的时候祖喻基本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他们干什么了?”祖喻冷声问。
“他们......他们倒也没干什么,就是跟我说如果我敢去吴焰家把他爸新买的那辆摩托车骑出来,他们就承认我不是怂包,以后就带我一起玩儿。”陈宝鑫擦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说。
祖喻心里一动,面儿上仍不动声色道:“吴焰是谁?”
“就吴老板家的儿子啊,”陈宝鑫道,“他们家院子的门也是他给我开的,我,我也没想到这算是入户盗窃......”
“当时为什么没跟警察说这些呢?”祖喻问。
“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怕了。”
祖喻:“......”
如果真如陈宝鑫所说,那么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移送审查的必要,只要吴焰愿意出面证明这一切只是他和陈宝鑫开的玩笑,并且能与吴老板达成和解,那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可不知为何,祖喻心里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似乎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坐在从看守所回县城的班车上,祖喻想了想,决定明天亲自去吴老板家一趟。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推开布锈的老旧铁门,走进那个一年多没回来破旧小院,院子里唯一的一盏白炽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黑灯瞎火显得更加落魄。祖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适。
都说什么近乡情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祖喻情怯是真的,但绝不是他怀念这个地方的原因。虽然他也才大学毕业刚一年,但自从过了实习期以后,他几乎每个月都有按时打钱回来,虽然不多,但修个大门换个灯泡的总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也不知道这些钱都他妈花哪儿去了。
窗户里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透出昏暗的光线来,里面却静寂无声。祖喻走进屋,迎面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姐。
祖叶刚从厨房走出来,因为常年干活而总是通红的手里端着一个洗干净的大铁盆,忽然看到一年多没见的弟弟她也不禁愣了愣,而后很快走上前来,轻声道,“还以为你已经回A市了呢,吃饭了吗?”
家里此刻还飘荡着没散尽的饭味儿,这个点肯定是刚吃过饭。
祖喻没吃饭,他哪有时间吃饭?但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气氛里他也吃不下什么,并且也不想让他姐为了他再单独做一顿,所以淡定地告诉她:“吃过了,不用管我。”
祖叶点了点头,本能地往里屋看了看,眼神中有点忧心和无奈。祖喻拍了拍她的肩,用口型轻声跟她说“没事”,然后直直往屋里走去。
祖喻和他姐感情还是很好的,说句心里话,祖喻觉得他姐是他在这个破地方唯一放不下的人。他们家向来重男轻女,连对姑姑家那个二货表弟都比对祖叶上心。从小到大,菜里的肉是祖喻的,新买的鞋是祖喻的,夏天的雪糕是祖喻的,但凡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给祖喻的,就算多一份儿,也是给姑姑家的陈宝鑫。从小到大祖叶受的委屈数不胜数,有时候连祖喻都为她抱不平。
祖叶比祖喻大四岁,高中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县城的糖果厂工作。那一年,当祖叶在饭桌上平静地说出自己在糖果厂找了份工作的时候,他妈夸她懂事,他爸觉得很好,只有祖喻神色怪异,呆呆地问她:“你不去上大学了?”
祖叶平静地给他夹一筷子菜,说:“早点赚钱挺好的。”
那顿饭祖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吃完饭,祖叶去厨房刷碗,祖喻追着她跑去厨房,红着眼在她身后站了半天,哑声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才不去上大学的?”
祖叶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祖喻不管不顾地大声道。
“家里哪有钱供两个大学生?”祖叶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而后垂下眼,若无其事地说,“我早点出去赚钱,还能给你攒点学费。”
祖喻说:“你去上大学吧,我出去赚钱。”
祖叶冷静地告诉他:“你没满十八岁。”
那似乎是祖喻人生中唯一一次那样明知故问撒泼耍赖,他说:“我不管 ,你要是不去上大学,那我也不去了。”
祖叶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笑说:“咱俩谁上大学不都一样么?反正你学习比我好,以后有出息了你养我。”
其实祖喻知道祖叶为什么不去上大学,也不是真的有勇气辍学去打工,但那一刻他还是那样说了,或许是因为知道祖叶会说出这样让他感到心安理得的话,或许是借由这样虚假又没什么意义的抗争来获取一些良心上的解脱。那是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最丑陋懦弱的少年时刻。
哭闹完,谦让后,祖喻还是如计划一样去了县里的重点学校读高中,祖叶也去了县里的糖果厂做一线包装工。每个月发了工资,祖叶都会买些小菜和水果送到祖喻学校帮弟弟改善伙食,只是她塞给祖喻的零花钱总被祖喻以各种方法偷偷塞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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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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