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只在荒野奔亡的野兽。
它是一只被遗弃在荒野、被痛苦催逼的野兽。
它曾经快乐、曾经自由,在时间都未能诞生的曾经——
直到这个叫世界的枷锁降下,把它从它那圆满的永恒中,血腥地撕裂——
可怜,它生命中的一切美好,可怜,它那无限大又无限小的生命!
去吧,去最坚硬的石头上打磨利爪,去扯断、去崩碎这无尽的苦难,把这可憎世界,一同埋葬进它死去的蒙昧之——
“布睿斯?”
年轻的天使疑惑地向前一步,却被突然僵硬的堕天使喝止。
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占据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神空洞,害怕、震惊、愤怒……这些情绪在他的脸上交替着出现。
随即他也听到了,那巨大的、抽象的、像是撞击又像是咀嚼的声音——有一只看不见的怪兽,正在向堕天使伸出它渴望的舌头,就要破开魔王留下的屏障将他吞噬……
就在下一刻,那保护着魔神的力量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紧接着清脆的碎裂声,散发着硫磺气味的铁链与污秽的力量交织,沉默地压在了布睿斯的肩膀上——不容他挣扎地,将他拖拽下去。
路西法闷哼一声,那以他为界限分开的光明与黑暗,正在重新变得模糊。
席兹在吞噬七十二魔神——他也因此受伤。
七十二魔神柱是如今地狱的基石,它们矗立于火湖之中,是地狱与神契约的见证。而席兹——这个怪物知道他在做什么吗?那些为他搭建通往这禁忌之门道路的家伙们,又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路西法!”
魔王耳边响起米迦勒的呼唤,火之君主一定不知道他此刻的声音里包含着多么深的担忧。
“他在吞噬……七十二魔神柱,”路西法很少有这样烦躁的时刻,“我们得把他钉在这里……至少把他的躯体钉在这里。”
至于其他的,那些御前天使总不能说放那儿好看的——他恼火地想着。
于是,地狱之主又一次高高扬起他的节杖,敲击地面,重新划分了光明与黑暗的边界。
席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
红十字剑深深贯入他的躯体,而他体内的火焰之剑感应到同伴的气息,灼烧得愈发炽烈。
他张开翅膀,想要高飞,像曾经在混沌之中那样,他甚至还能回忆起那无拘束的风,拂过羽毛时的酥痒。然而,他的另一部分却被利卫旦死死地绞住,海怪尖锐的牙齿嵌进了他的皮肤,不许他从这束缚中挣脱。
他不应该停留在这里。从他生命开始,他从未这样清醒、这样明白,命运的巨手拂去了他脑子里的蒙昧,让他双眸明亮,足以窥见那更高、更远处的荣光。
他已经离祂很近了。是的,他的身体在尘土里,在他的敌人施加的枷锁当中;但那些人已经为他砌好了登高的阶梯,他只要往上、再往上,不断地往上——
他看见祂了。那熟悉的银色身形就端坐在高处,俯视着这个世界和他,他们都从他祂那里的诞生。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席兹猛地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残忍,狠狠咬在利卫旦的身上,咬下了他的肉,啜饮他的血,他要从他这愚蠢的兄弟中获取更多的生命,才能去更高的地方。
“利卫旦!”
红十字剑从高空斩下,恶鸟的尖喙重新化作力量的湿泥。
海怪重重地跌落,虚弱地蜷缩在地上。
他今天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不管是他,还是“它”,席兹都从他这里夺取了太多——他在吃他,像野兽一样。
力量的天平无限地向席兹倾斜。
这是如今的利卫旦做不到的事。他也咆哮,也撕咬,却始终无法把那同源的血肉吞进肚子里——即便他饥肠辘辘、口齿生津。
席兹又一次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袭向利卫旦,那扭曲的肢体化作贪婪的尖喙——这是他如今形态的优点,谁也不知道他什么位置会突然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人和野兽的边界在哪里?
席兹在利卫旦的腹腔中大快朵颐。
我要你的生命。他对他说,我要你的生命做我的生命,你的血做我的血,你的肉做我的肉。
这一次,席兹没有再在米迦勒的剑锋下退让,似乎打定主意要先把利卫旦吞吃殆尽——他已经发现了,他这个蠢货兄弟居然在抗拒他们相互吞噬的本能,难道他真觉得自己是什么天真纯洁的小天使?
那么,好吧,我还是很爱他的。他又说,所以我也要你的所爱、他们的生命做我的生命,他们的血肉做我的血肉,你们要在我之中团聚……
他的声音恶毒又快活。在那一刻,与进食的**截然不同的、某种原始的本能,从海怪的胸腔中涌出,飞快的涌遍了他的全身,将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撕了个粉碎。
——我与“我”的边界又在哪里?
利卫旦扭过头,在愤怒的操纵下,重重地撕咬下进食者的一部分,鲜美污秽的血和肉、来自同类、来自兄弟的血和肉,就那样进入他的腹中。
席兹发出一声混杂着痛苦与某种快意的尖锐嘶鸣,将利卫旦甩脱,巨大的身躯不顾一切地向上攀升。
混沌还在被持续的被分开,“天空”愈发的明亮了。光明、火焰、风……一切都是他的敌人,一切都是施加给他的利刃,可是他还是在往上飞,不停地往上,仿佛要刺破这无限的光明。
他的形态在光芒中剧烈地扭曲、拉伸。他不再是单纯盘踞混沌的巨兽——而是一道逆射向苍穹的、污秽与光辉交织的洪流。
兄弟的血肉在他的肚子里发烫,提供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但还不够,他还要更多、更多,像曾经在混沌之中那样的无限多——
城市已在天风中陷入沉睡。
“在你我的生命里,藏有两种死亡。”
黑发的堕天使半跪在地上,粗大的链条压在他的身上,仿佛要把那消瘦的脊梁压塌。
他艰难地回应道:“一种是精神的败坏;一种是□□的腐朽。”
污秽的泥潭正在吞噬他,他甚至能闻到泥潭的另一边来自那恶兽的腥臭。
“若星星要向下坠落——”
他的对面,橙发的炽天使手持黄金的蛇杖,层层法阵将他们环绕,与那污秽的力量角力。
堕天使抬起头,狼狈披散的长发下,翠色的眼眸里亮着奇异的光:“那不过一颗……”
金黄的法阵层层叠叠,像一道繁复的机关锁,锁入堕天使的体内。
他们异口同声:“被烧死的石头。”
拉斐尔注视着拉入深渊中的堕天使,轻声道:
“去吧,亚斯塔禄。”
痛苦。巨大的,无休止的痛苦。
几乎贯穿了他生命的痛苦,这副败坏的身体带给他的痛苦,他的敌人施加给他、妄图将他永远留在蒙昧之中的痛苦。
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是如何忍耐的呢?
怀揣着所谓的伟大的牺牲,忍耐着昼夜炙烤他们灵魂的烈火——
七十二魔神,不过是地狱献给魔神柱的祭品。他们也许曾经强大,如今却不过是奴隶与囚徒。随便一个人类,只要握有他们的契约,便可以随意对他们呼来喝去。
他们的荣光被忘却,他们的尊严被践踏,他们曾经拥有一切,如今却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品咂这份失意与不甘。
这世界上不会有谁比席兹更能明白这其中的苦楚了,他曾经拥有那么广阔、无边际的混沌,飞翔、吞食、鸣叫,无拘束,如今却只能被束缚在这矮小的天地中苟延残喘、备受煎熬。
但席兹不会忍耐,他咀嚼着这些蓬勃的情感,他要踩着他们的意志与力量到达那世界的最高处,他要摆脱这个世界赋予的枷锁、摆脱这沉重的□□与久远的痛苦——
席兹尖啸着、尖啸着,仿佛无数个声音在他体内一同咆哮。
被分开的混沌撕扯他,海怪绞碎他的躯体,红十字剑的剑锋灼烧着他的核心……他的□□饱尝苦痛,他的精神不得解脱——
都要过去了!
所有的刀剑、所有的仇视、所有的苦痛,这地上的一切,都是要被他超越的泥尘!
看那通天的阶梯,已被铺就,他将摆脱一切的累赘和枷锁——
他往上、再往上,飞跃混沌的边界、飞跃低矮的天空、飞跃宇宙和星辰的海洋——
在那炙热又温暖的无尽光辉之中安坐的大能者,黄金与宝石堆砌的神座也不及他荣华的万分之一——
那光辉的眼眸,祂在看他,祂在注视他,像他初生之时那样注视他——
神啊!他尖叫,神啊!
他攀登着上升,无数的他、无限制的他,将要触碰那神圣的袍角——
他要扯下它们,他要扯碎它们,他要——
得回他无尽的自由与快乐!
“尔敢!”
清冽的呵斥伴随着冰冷的剑锋,燃烧的六翼巩卫着金发的天使,他的眼中是海洋的怒涛,他双唇张开是审判的闪电。
水的君主扬起利刃,光明化作金色的浪涛,向亵渎者落下——
“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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