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倒是谨慎。”
说话声传来。一个高冠博带的道袍男子手持拂尘落在树上,来人正是仙师府掌事李归一。
“她便是传说中的气运之子?”
李归一刻意发问。
要说时鸢如何误入妖界,没人比李归一更清楚。三日前,他令邪魔演了出好戏,赌的就是九爻一定会从邪魔手中将她救起。
果然……
九爻被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为她阻挡一切觊觎她血肉的邪魔,再也无暇追究高是山小妖失踪一事了。
至此,李归一任务完成,今日他本不该来,却实在想来欣赏眼前这位曾经出尽风头的高是山道法第一,如今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然而银狐并未搭理他,甚至没有正眼瞧他。
李归一眼底幽晦。
他恨透了九爻目空一切的姿态和这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只恨自己打不过他……
怨毒的目光并未就此打住,转而移至树下不通术法的人类女子身上,“都说气运之子得天独厚,是杀不灭的不死之身!我倒要看看,这传言究竟有几分可信。”
时鸢很快吃完鲜果,用囚衣的袖口擦了擦嘴角。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尘土,目光投向密林深处。
让一只不知何方神圣的妖物一直接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无论是自保,还是离开,她都须尽早恢复体力,若能打些猎物回来就好了。
她思忖着,正要离开,只听轰隆一声,一柄冒着黑烟的青玉拂尘砸在了不远处的巨石上,一时间玉石俱焚,地动山摇。
时鸢赶紧躲到树后,如临大敌地四处戒备。然而预想中的危险没有降临,她诧异地走出,若非满地碎石仍在,她几乎要以为刚刚一切只是幻觉。
此等移山填海之力。
她果然如那神棍所言,来到了妖邪的世界。
-
另一边。
水蓝色命剑泛着寒光,抵在李归一颈间。
银狐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势冷冽的白袍男子,如瀑的银发自肩头倾泻而下,赤瞳妖异,眼底淬着冰雪。
“谁准你动她的?”
“一个人族而已,死便死了。”李归一好笑,紧接着刻意掉转话锋,“哦!我忘了,她可是身怀气运之人,她的血肉能助长你的修为,说不定还能帮你再登仙途,你一定也很垂涎她吧。”
李归一面容扭曲,“承认吧九爻,不论你有多道貌岸然,骨子里都只是一个卑贱的妖族!与茹毛饮血的妖兽没有区别!”他出身仙门,本是拜师东君的不二人选,未料当年东君选徒却选择了一只妖物,偏偏将他弃之门外沦为笑柄。
而今李归一已执掌仙师府,将从前笑话过他的人都踩在了脚下,反观九爻,却被投入九幽厄妖狱百年,成了丧家之犬。
尽管如此,他却始终无法释怀这些年来的耻辱感。然而嘴上痛快了,心中却开始发毛,眼前这双波澜不惊的赤瞳太过平静,反而令李归一有些心虚。
“道貌岸然?你在说一只妖道貌岸然?不觉得自己可笑吗?从前修习道法,我是说过执剑救人不为杀生这样的鬼话,你便是凭此笃定我不会杀你?” 命剑逼近,声音彻骨,“你就没有想过,九幽厄妖狱那等险恶之地,我如何一待就是百年,最后还能活着走出?”
“当年不杀生,眼下还能不杀?”
那双独具兽类特色的竖瞳,似两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泛着锐利幽光,仿佛一下子洞察人心底里最隐秘的角落。
死亡的恐惧如蛆附骨,李归一面色渐变,色厉内荏地道:“本尊乃仙师府掌事,你杀我,不怕引起仙妖纷争吗?”
剑势未停,这话显然也威胁不到九爻,李归一要疯了,一时口不择言:
“人族新君无道,下一个乱世之劫迫在眉睫,你清楚气运之子对你意味着什么?你眼下在此与我剑拔弩张,可有想过,那人族女子此刻失去庇护,可还有命在?她若死了,你也活不成了!!”
……
剑身顿住。
九爻开口:“……她究竟是谁?”
“你诈我?”李归一脸色发白。
“说!”
命剑进一步逼近,顷刻间鲜血喷涌,李归一崩溃大叫:“我只负责将她运送至你面前,剩下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趁九爻愣怔之际,李归一悄悄施咒,眨眼间遁身而逃。
九爻收回命剑,并未紧追不舍。
“你就这样放他走了?”碧山色的玉简从他袖中飞出,其间传来书灵的说话声。
“他只是小喽啰,背后另有阎王。”九爻淡声道,杀了李归一只会打草惊蛇。
“那气运之子怎么办?这就把她送走?”
“送走?哪有这么便宜,对方千方百计将她送到我面前,我若不吃了她,岂非不给面子。”
“你当真要吃她?她可是气运之子,寻常方法不是杀不死的吗?”
赤色双眸看向玉简,忽而笑了一下。
如意册心中不妙,正想逃跑便被一个光罩兜头盖住。
“杀人夺运?!那可是违逆天道之事,我能有什么办法!呜,我好歹是创界妖神留下的神书,与仙族世代传承的九天玄书系出同脉,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不能。”
银发青年面色冷峻,提起颤抖的玉简,毫不留情地将它架在火上。
如意册乃上古神书,自是烧不死的,可这书灵一向贪生怕死,还未真正靠近火焰就吱哇乱叫起来,场面十分唬人。
“那个李归一一看就不是好人,你怎么能信他的鬼话?”
“我知道啊,但鬼话偶尔听听也确有一定道理,万一她真能助我提升修为再登仙途呢。”九爻说着,赤瞳不经意扫向一旁,袖中银光一闪,一只墨色蛾蚋被钉死在枝叶间,死后元神出窍化作黑烟四散逃窜。
如意册对此一无所知,它兀自沉浸在愤愤然的情绪中。
“杀人夺运一事伤天害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你犯错误!”如意册下定决心,抵死不从。
“不是真杀。你只需告知我一个切实有效但又繁琐漫长的法子既可。只有真的有所行动,李归一和他身后的邪魔才会打消顾虑,相信我们真的一门心思扑在气运之子身上,已将小妖被杀一事抛诸脑后了。”
九爻指了指蛾蚋妖的尸首,淡声道。
如意册恶心得呆住,转念一想:“你要做戏?”
“也对。李归一能做戏让她进入你的视线,咱们为何不能做戏干扰他们?不过这杀人夺运的法子书上的确不曾记载,但让一个人族女子主动献出生命的法子,我倒知道一些。”
还真有。
“让她爱上你不就可以了!”
如意册语出惊人。
九爻皱眉。
“什么是‘爱上’?”
“爱上!就是让她心悦于你,为你痴狂,非你不可,没你不行!”如意册语气变得雀跃,“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真到那时,让她奉上身家性命又有何难?”
“不过你不必真的做到那一步。”
玉简哗啦啦翻开,”等着,我找几个活生生的例子。”
如意册翻找半晌,终于找到篇像样的传奇——
“话说并州有个读书人,名唤张生,此人心地善良,爱好放生,曾在镇上张屠户手中救下一只待宰幼狐。这日晚间,他上山打柴,却在山中迷了路……”
它正讲得身临其境,却被呵的一声打乱了节奏。
“你冷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半夜三更,一个书生不老实在家温书却上山砍柴,他不撞邪谁撞邪?
九爻摇头,抬手示意,“你继续。”
“我讲到哪里了?”
“张生迷路。……”
“对对对!张生在山间迷了路,心中十分恐惧,突然看见一位妙龄女子提灯走来,生得宛若天仙。女子自道:‘妾乃山间修行千年的白狐,闺名窈娘,承蒙郎君搭救,知君有好生之德,今日特来相报,唯愿以身相许。’张生大为震惊,遂与之一同赴宴。席间狐妖言笑晏晏,张生注目生情,君子美人当夜便成就了一桩好事。”
“见色起意,何谈君子?”九爻冷漠点评。
“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而且……怎么就见色起意了?”如意册抓狂,“书上说了,张生归家后立即聘请名媒,备下三书六礼,挑选良辰吉日,八抬大轿迎娶窈娘,足见他情根深种!”
如意册啪一声合上卷轴,飞到狐妖面前,语重心长地道:
“在人间,男女双方若是决定了要成婚,便是愿将一生的悲喜交织,彼此扶持,永不分离的意思。”
“我明白了。”
银发青年思忖良久,甩下这么一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如意册一个书简在原地发蒙。
“不是。这故事都没讲完呢。你明白什么了呀?”
时鸢转了一天,山里的鸟兽像是成了精的,聪明得很,她一只猎物也没捕到。原本的落脚点也不能回去了,她就在靠近水源的地方用许多的蕉叶和椴木搭了个挡风避雨的窝棚。
九爻找到她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四周尤显静谧。他如往常一般匿在暗处,观察人族女子像春日里的小蜜蜂似的忙忙碌碌筑巢,将竹筒做的用具一趟趟往回搬。
她不慌不忙,但很有条理。
荒芜的平地很快有模有样,一点点的有了生活的气息。
最后一次,她走入密林,却没有再出来……
天色彻底暗了。
九爻忽然想到了并州迷了路的张生,他等得烦躁不安,干脆化成一只寻常小狐循着路径跟了过去。
山月昏昏,夜凉如水。
他没寻到时鸢,反被携话本而来的如意册寻到了,“虽说只是做戏,好歹也当个事儿去办呀。如此敷衍怎么行!”他这副样子,既没有宛若天仙,也不是俊美无双,一只平平无奇的土狐狸,怎么看都与风花雪月毫不相关。
如意册正想小施法术,点缀一下这场并不算美丽的邂逅,却被竹林中的一闪寒光晃了眼。
“不对!你先等等!”
一支利箭横空飞来,无比精准地扎进小狐前腿。
小狐愣怔片刻,似是发生了什么超乎预料之事。它鲜丽透彻的瞳,逐渐映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人影,继而砰一声化作白烟消失了。
时鸢走近,看清被空矢扎穿的小土堆,不由大失所望。
她居然饿花了眼?
“好箭法。”
如意册由衷感慨。它若没有记错,这箭矢还是她之前生生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没有弓,又被人挑断过手筋,仍能利用竹子的韧劲儿发力,将箭射出,“如此简陋,却又如此精准,这个人类女子,不简单呐……”
话音未落,忽觉背后寒气陡升。
九爻已变回人形,此刻面无表情地立于黑暗中。他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方才中箭的手臂——久违的疼痛,随着血液的渗出,丝丝缕缕地在心口蔓延开来。
如意册正想调转话锋找补一下,未料回首见到如此一幕,惊讶得直结巴:“九爻……她……她竟然可以伤到你?这怎么可能?”
凡人之躯,那么轻飘飘的一支凡箭,竟然真的就伤到了已是大妖的九尾狐。
眼前的狐妖忽而极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冰冷,“她气运之子的身份,如今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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