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背景音是嘈杂的鼓点,而写题的纸张是某家酒吧的酒水点单页。

迟喻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江聿怀秒回:[没有。]

话题反而无法继续下去。

这样不咸不淡的“解答”关系终止于迟喻再次被迫目睹父母争吵,哭红了眼睛,绝望时抬起眼去抓手机。

终于鼓起勇气,直接打给江聿怀,想说点儿除开问题之外的话题。

可接听的是个女声,语气有些重,在迟喻开嗓前先声讲,“你找江聿怀的话,他现在接不了,正在洗澡。”

宣示主权的行为。

电光石火之间,迟喻想到了江聿怀哄她时的备注。

“小公主”

江聿怀无心,可女孩子的角度太容易被误解了。

迟喻很冷静地控制着声线,回对方,“好的姐姐,那我明天再来问我哥哥物理题。”

“行。”对方直接切断了语音。

迟喻屏住呼吸去向上滑聊天记录,红白感叹号的上一条是物理题的解题照片,语音之类的也都是她问,江聿怀答。

她不知道别人能信多少,只希望不给江聿怀添麻烦。

暗恋是她独自的兵荒马乱,流亡遍野也该是她独自背。

就算接通的是江聿怀又能怎么样呢?她能跟他倾诉什么?

难道和他哭诉自己家中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当事人无力解决,就带给他人负面情绪吗?

迟喻扔开手机扶着床头柜站起,去推窗户,深秋的凉风灌进来,吹干泪痕,她探出头去看月亮。

细瘦的孤月在阴云后时隐时现。

这一生推窗无数,迟喻永远记得那天晚上的夜色,和被她硬生生按进海底的少女心思。

那心思有挣扎着想浮上来,迟喻奋力的往下丢石头砸它。

看它咕嘟冒泡,到最后水面的涟漪都消失,彻底平静下来。

隔了两天迟喻劝好自己,想去跟江聿怀解释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朋友圈空置,只有一条浅灰的横杠,发过去“在吗”后没有弹出被删除好友的提示。

到底是哪位姐姐、还是江聿怀本人的操作,迟喻不得而知。

现实甚至没有给到她多余的时间去揣度,于冰在和人的争吵拉扯中手臂脱臼,她是独生子女,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算好,能照顾的亲眷除开还在离婚协议中的丈夫,只剩下迟喻这个女儿了。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与过错方带着假笑与礼品道歉敲门的家属萦绕在迟喻左右。

脱臼定了轻伤,于冰立誓不和解私了,一定要对方蹲局子。

迟喻坐在医院的暖气片上,慢条斯理的清理着桔子的白色丝洛,抬眸看见父亲沉默的为母亲削苹果。

手指推着苹果的中端,长长的果皮连接不断,最后坠进垃圾桶时,整只苹果削好了,他切块用叉子喂给床上的妻子。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只有刀锋破开果肉细胞壁和落进垃圾桶的声响。

迟喻扭过头,飞雪漫天。

冬天来了,春天不会再遥远。

父母原本破碎的感情又再一次又一次的探望照顾中得以缓和,到最后没人再提离婚的事情。

回不了头的只有迟喻,母亲在香港刷爆了她的信用卡,那笔钱是父亲还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于冰不算突兀的停止了她的出国的计划,相对的,迟喻需要在国内念书。

把家养的马驹放去草原独活,又再圈回来圈养。

主人是不会考虑马驹痛苦与否的。

可又很离奇,这件事最后还时选择了和解。

就因为对方和于冰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打听过了,你女儿在一中念书。”

几天后迟喻再提笔写她断更许久的同人文。

她写:[人们未免把爱想得过分神圣了,爱也可以不堪、丑陋、充满自私欲,同时又离奇的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

迟喻继续浑浑噩噩的上学念书,常因为打游戏和父亲发生争吵,有时算她吵赢了,锁着门边哭边操控网游角色,有时是父亲赢了,他关掉了装在客厅的路由器,让迟喻只能对着掉线的屏幕无能狂怒。

父母在规避无视她的情绪问题,强硬的归咎于小女孩闹脾气。

无可奈何,被迫接受。

这八个字贯穿迟喻整个年幼和年少。

她再个雪夜给江聿怀发了一整夜的消息,打字累了就改语音,躺在地板上看着浅蓝壁纸的天花板,仗着被拉黑肆无忌惮的宣泄情绪。

糟糕到低,什么都不在乎的发疯。

最先发现迟喻不对劲的是她班主任,在找她谈心未果后联系了于冰,提醒她迟喻的状态非常差,甚至在课间操时忽然哭了起来。

于冰开车来接她,特地带了迟喻喜欢的冬日三件套。

烤地瓜、糖炒栗子与桔子。

车开出段距离,两侧的风景不再熟悉,迟喻才慢吞吞地问,“我们去哪里?”

“先吃吧,困了睡会儿,等到了你就知道了。”于冰柔声回。

迟喻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七院时,十六岁半。

这家医院频繁的出现在调侃骂人的语句中,“我看你这脑子多半得去七院看看了。”

是所精神专科医院。

迟喻捏着单子,出入每个大夫让她去的地方,脑ct的吸盘弄得整个头都很难受,大量的测评表眼花缭乱。

最后那张前缀是测评指标的诊断书冷冰冰的摆在眼前。

诊断参考:[可能存在比较严重的抑郁症状,并带有自/杀倾向。]

于冰当即慌了神,立刻又为她重新挂了心理咨询的号,上午没有专家号,母女俩硬生生坐在医院长椅等到了下午开诊。

医生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女性,很有名,算是大连排的上号的,同时曾是于冰的主治医师。

母亲送她进诊室打了个招呼,又退出去。

医生看到迟喻时露出点儿不出所料的神色,接过那张病历单后叹了口气问,“你父亲还是老样子?”

迟喻点头又摇头,最后回,“比以前更让我难接受。”

迟迅算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对西医的信任度非常低,于冰厌恶服药,作为丈夫的他绝不加以制止。

那天迟喻拿着开得药到家,面对的是一桌热菜,和父亲一句冷冰冰的,你根本不用听他们的,都是骗子。

他们再次爆发激烈的争执,以菜冷汤凉无人顾告罄。

期中和期末的成绩烂得惊人,父亲觉得是迟喻的心思不在学习上,直接动了手。

迟喻其实想问,“我要怎么在?”

她没问,失望透顶,她不在乎。

****

二零一四年的春节少了许多年味,迟航和朋友在外旅游,初三才回国。

因为母亲和父亲去年的争执不休,绝大部分同龄人被爹妈裹挟着必须恨屋及乌,对迟喻敬而远之。

炮竹声声、万家灯火。

迟喻裹着羽绒服,拎了袋仙女棒独自下楼。

微弱的火光暗夜里炸开,吱吱啦啦的响着,迟喻盯着那簇四散的烟火,为自己许下渺小的愿望。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希望今年能够比去年过得好那么一点点儿。”

寒风萧索凛冽,迟喻跺着脚取暖,最后退回楼道中。

感应灯灭掉,手机光亮乍起。

迟喻垂眸点开和江聿怀的聊天框,上条是清早的“早安,新年好”。

屏幕露出小作文的一块,三天前的1月29日是江聿怀生日,迟喻洋洋洒洒写尽了祝福和爱慕及感谢。

那瓶没有开封的可乐被安放在抽屉最内端,暗无天日的储存着,没开过独栋别墅门的备用钥匙被嵌在本手帐本的尾页夹层中,垫在可乐之下。

外套到底没有还给“迟航”,父母如非必要都不会帮她收拾衣柜,记不得这种小事。

这场盛大无望的独角戏,不知不觉间,她已登台唱了一年零七个月。

迟喻谨慎的会在每次发消息前点开江聿怀的朋友圈确认自己是被拉黑状态。

灰白看多了,突然见到色彩还有些茫然无措。

最新的一条是江聿怀生日说谢谢大家祝福。

迟喻反复刷新了几次,皱着眉切回主界面,想确认下自己是否被移除了黑名单,就惊悚的发现顶端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她按着小鹿的鹿角防止它乱撞,凝神等待江聿怀的消息。

一条语音和一份1666的转账。

语音相当短,外面喧闹嘈杂,迟喻凑在耳畔放到最大音量,终于听清。

是句再平常不过的祝福。

“新年快乐,小汤圆。”

不知为何,氤氲忽然盈满眼眶。

Jyh:[抱歉,我不知道是谁拿我手机拉黑了你,新年快乐,小汤圆。]

睫毛兜不住泪珠,滚过脸颊洇入围巾,湿漉漉的,蹭得脖颈间难受。

迟喻回他:[没关系,新年快乐江聿怀大哥哥,红包太大了,我就不收了。]

Jyh:[收。]

迟喻颤着指尖点完,又再祝他新年快乐,且若无其事的补了句。

[才看到你前天生日,哥哥生日快乐呀(づωど)]

江聿怀那边该是忙得,过了两分钟才回。

Jyh:[乖。]

楼道里人来人往,没人关注站在一楼等人的少女是何用意,迟喻脸对着墙面。

感应灯亮起时能看到斑驳墙壁和经年累月留下磕碰灰痕。

她快乐不起来,恨自己敏感又太聪明。

江聿怀的短句中含概太多层意思,能碰到他手机的人绝不止一位。

而过年给小辈们发红包时想到自己,既把自己安放在妹妹的位置,又说明了。

宽大的羽绒服兜内,指甲嵌进指腹,扣得生疼。

在过去两个半月内,江聿怀从没有哪一刻,想要主动联系过自己,甚至根本没发现她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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