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茶几上的糕点一盘换过一盘,而她无知无觉。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墨期的声音,忽远忽近。
埋在枕头下的荷包被压的扁扁的,里面被人仔仔细细画的平安符也落了折痕,而它的主人似乎不想把它送出去了。
落娇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头昏昏沉沉的,衣服被睡得皱皱巴巴的。
她洗漱完,换了一条粉白色的罗裙,头发简单束着,她瞥了一眼桌上的糕点,却是转头就走了。
哼,这糕点我才不稀罕!
落娇赌气一样地把东西都一股脑收到挎包里,包括那个没有送出的礼物,她发泄似的退了房,离开了客栈。
她走在石桥上,脚用力踢着石头,手里却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咬的格外大力。
叫你不来找我!!!
我就让你找不到我!
就这样,落娇拿着剩下不到十两银子在宁河港里搬来搬去,东住一晚西住一晚的,任谁都抓不住她。
至于为何只剩十两银子……无非就是落娇花钱根本没底,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对价钱毫无概念。
什么荷花酥,百花糕,糯米糍,糖水,只要是好吃的都通通拿下。
由于落小富婆的强悍战斗力,短短两天下来,几乎整条街都小吃商贩都认识她,并且很欢迎她。
原因有两,其一是她长得实在娇憨可爱,逗一逗心情都好了许多,其二是…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也没几个心眼子。
这天,落娇坐在糖水铺子里,手里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红豆沙。
忽然之间,一个深色的身影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她。
落娇完全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客人没找到桌子,想和她拼一桌,连头都没抬,含糊不清道:“我不介意的。”
过了一会。
落娇见那人没动,有些纳闷,她缓缓抬起头来,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墨期这次没有易容,她惊艳的面容冷若冰霜,眸子深不见底,如冬日里的寒冰,她的脸上罕见地抹了淡淡的胭脂。
她穿着深蓝色的罗裙,白色的上襦绣着金色的纹路,乌黑的长发随之落在胸前,整个人优雅疏离。
落娇眼里闪过一丝雀跃,转而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怒气,她撇过头,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豆沙,仿佛墨期不存在一样。
“花落。”沉沉的嗓音传入耳朵。
落娇停下手,余光瞥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墨期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天知道,当她听到落娇退了房,把她写的那些信笺烧了独自离开时,她有多慌。
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压在胸口,很难受。
可这会儿找到了落娇后,她又实在拉不下脸说明缘由。
最后墨期一声不吭地付了钱,就这么坐在落娇对面,垂眸看着她吃。
落娇也只是瞥一眼,默不作声地喝完糖水,拎起挎包就走。
她走到哪墨期就跟到哪,隔着一丈的距离。
直到黄昏,落娇仍一句话也没跟她说,她就那么干走着,东瞅瞅西看看,一言不发。
巷子旁。
“嘿,丫头快过来,今早刚进的新玩意,看看?”
“这是何物?”落娇甚是好奇地跑过去,半蹲着打量。
“胭脂粉,老好闻了。”说着,小贩把胭脂粉伸到落娇鼻尖前,让她闻闻看。
落娇也就毫无防备的猛吸一口,霎时之间,脑袋变得有些晕乎乎的,脚步也有些轻浮。
她匆匆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连忙拒绝:“太上头,还是……算了。”
话落,她整个人往巷子里栽了下去。
“诶——你这……困了也不能倒头就睡呀,来来来,让我带你回去。”小贩笑得一脸和蔼,他蹲下身子,正准备把落娇拉起来——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在他之前拉住落娇的胳膊。
抬头一看,一位身材窈窕,容貌艳丽的少女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危险的气息铺面而来。
小贩直觉不好惹,他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这位小姐,我只是带我的这位朋友回家,您可是有事?”
墨期挑了挑眉,盯着他反问:“朋友?”
小贩急忙点头:“是是是。”
墨期冷笑一声,一把捞起落娇的腰,慢悠悠地拍拍落娇身上的尘埃,随后弯下腰靠近小贩,低声警告他:
“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别打什么歪主意。”
巨大的威压让他腿部发软,身体也隐隐发抖,甚至连声音都难以发出,他坐在地上,慌慌张张的点头回答:“小、小的知道了。”
墨期直起身,手穿过落娇膝盖下方,一把抱起她转身就进了人群。
小贩过了许久才回过神,那人的穿着虽然简单,可那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她身量虽然不高,可她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可是他从未碰到过的。
这样深不可测的人,估计这里没人惹得起。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摊子,背起竹篓逃离这里。
………
墨期这张冷艳的脸和她抱着落娇这一场景,一路上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普通人大多不知道公主殿下是何模样,她一向以低调为主,除了某些时候,她都不以公主的身份办事,而「叶七」是她最常用的假身份。
男装出席可以挡掉许多麻烦事,而简单修改皮相就可以完美饰演。
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实他们其实是见过公主殿下的。
墨期抱着落娇进了最近一家的客栈里,落娇身上没几两肉,唯独脸蛋圆嘟嘟的,抱着她跟一只猫差不多重,墨期甚至要怀疑一阵风就能把她吹飞。
房间里,寂静冰冷的气氛飘散开来,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相互看着对方,无声地对峙。
墨期抿了抿唇,一肚子气无处撒,她冷笑:“花落,你是傻子吗?人让你过去就过去?让你闻胭脂就闻胭脂?你是真不怕被人拐走啊?”
落娇咬咬牙,手紧紧攥着裙子,气得口不择言:“我怎么知道他是人贩子啊?!我好奇我不能去看看吗?你管得着吗?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专门去闻胭脂粉啊?不闻,我怎么知道它里面有没有安息香?”
墨期一听她这蛮不讲理的说辞,气极反笑,甚至撑着桌沿站了起来:“因为本宫?那你说说,本宫如何招你惹你了?”
落娇气的发抖,她语速飞快:“若不是你骗我,我又如何会想退房?若不是你穷跟着我不放,我又怎会想故意气你?若不是你丢下我,我又怎会迷路?”
落娇越说越气,鼻子一酸,眼泪也止不住掉,声音也控制不住染了哭腔:
“你明明都不回去又管我退不退房做甚?为了把生辰礼亲手送你,我在那等你等了整整一夜,可掌柜却说你从归来!
我那么努力去学,就为了给你绣一个荷包,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对我!
“那么几张信笺有何用,甚至都不是你亲自写下的,告诉冯掌柜有用吗?他根本就见不到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就在那假惺惺的关心我……”
“你明明知道我对宁河港人生地不熟,却偏要丢我一个人在这……现在又来质问我,你根本就不去考虑前因后果!”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落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不断擦着眼泪。
墨期有些怔愣地看着她,听着她哽咽着埋怨,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生辰礼?
她忽然记起自己的生日于五月初九……刚好在四天前。
前几天她总忙于公务,都忘了这事,偏偏小丫头还记得,还特意给她准备礼物。
墨期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她突然想起几个礼拜前落娇总是忙活到很晚才睡。
落娇用自我觉得很隐秘的方法尽力打听自己的生辰,向侍女索取丝线,悄悄看自己的裙子,旁敲侧击问自己的爱好。
明明这些,墨期都是知道的,她当时还很期待落娇会送她什么,怎么到了生辰这一日她就忘了呢?
墨期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突然暖了一下又刺痛一下,她看着落娇那么委屈,哭得浑身颤抖,全都是因为她不记得了……
墨期的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心沉闷地发痛,她有些迟疑地抬起手,在即将碰到落娇头发时却又快速收回。
她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房间里回荡的阵阵抽泣声令她变得手足无措,笨拙得像个孩子。
晚风吹着枝叶,楼外热闹的集市。
墨期听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最后也是干干巴巴地安抚她:“你…别哭了,行不行?”
“我不想……跟你……说话。”落娇好半天才从抽泣中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打着哭嗝,却死活不肯拿下双手。
落娇止不住哭声,她蹲下身子挡着,她才不想墨期看她这么丢人的样子,好想钻进洞里。
墨期也跟着半蹲下去,她伸出手僵硬地摸摸她的头发,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你别哭了成么?是本宫不记得了,抱歉。”
小丫头还是哭。
墨期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向前倾抱住落娇的肩膀,手轻轻顺着她的发丝抚摸着,什么话都没说。
落娇双手想推开她,发现根本推不动,她双手垂落,后脑勺被按着,下巴搭在墨期单薄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她的肩膀。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落娇用尽力气骂着埋怨着,眼泪愈发汹涌,喘不上气。
墨期顺着她一起跪坐在地板上,她没有否认,垂下眼睑,极为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是本宫不记得了……
本宫……不会再试探你了……
也不会再丢下落落了……
墨期抱着落娇,像哄小孩一样,一下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听她的哭声逐渐变弱,直至消匿,仅剩她均匀的呼吸声。
或许落娇永远也不会知道。
墨期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自己,从一开始就在陪她演戏。
可能现在墨期自己也不会想到,未来自己也会沉迷于这场荒诞的戏剧,不管何时,她都会一直演下去。
她带落娇来宁河港是哄她开心,也是在试探她的内心。
墨期向落娇透露关于国事的一些无关紧要半真半假的消息,她以为落娇会千方百计地试图联系接线人,把消息传出去,甚至给她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墨期从未想过落娇真的就是只很单纯的小蝴蝶,她看不清墨期的套路,以为这位公主嫌弃她,准备丢下她,她会为此感到委屈难过与气愤。
直至最后,墨期依旧在试探她。
这一场骗局,从落娇入住公主府的第一日就设下了,直到现在,墨期也不能完全信任她,即便……
——在心底累积成的冰川已经开始融化坍塌。
落娇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对这个人间保持着天真与信任,她不曾见过人性的恶,也就看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羊还是披着羊皮的狼。
或许,墨期永远也不会理解她的想法,落娇也同样不能。
改了点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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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场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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