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集团是百年企业,早年间是一家房地产公司,随着时代潮流的进步,慢慢拓展到其他行业里,包括娱乐场所、餐饮行列,服装行业等。在A市,阳光集团已经渗入到这座城市经济发展的方方面面里,吃穿住行,都会和这个公司有所关联。
而阳光集团的管理层更是卧虎藏龙,每一个股东,都有各自的背景和手段,到了陈威源这里,陈家已经不再是最大的股东了,一个庞大的公司光靠一个家族是完全不可能的。陈威源并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为家族为企业付出一生,他这一生都献给了阳光集团,反过来,他好像失去了很多东西。
年少时,有足够的少年勇气为爱冲锋,到了中年,却因为各种羁绊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总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着符馨的脸,想到那年为了和符馨结婚不惜断绝父子关系。他不是家族里的独苗,上面还有个大哥,在父亲去世后,是母亲万般恳求,那个大哥心术不正处事荒唐,不得已,他成了阳光集团新的CEO。
总有人说他前途无量,说他天赋异禀,说他年少得志,说他人生美满,从没人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愿意做什么。
那颗埋在心里的种子,还没发芽就已经枯萎。
穆沅邀请俞了吃西餐,顺带完成裴教授给的任务的第一部分,俞了本来想拒绝,但是穆沅表示就当还俞了人情。
“可是,你并不欠我什么人情啊。”俞了看着方桌中间的烛光,还有一堆各种各样的刀叉,反射着天花板上灯饰的光,直晃俞了的眼睛。
“每次工作你都比我花的时间更多,精力更多,这是我应该的。”穆沅身穿剪裁得体的西装,外面是一件黑色大衣,有钱人都喜欢这么穿吗?俞了很疑惑。穆沅有着很深邃的五官,不一样的瞳色,他是混血。
“你穿的这么正式,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卫衣加牛仔裤,外搭一件简单的夹克,这就是冬天时俞了的标准穿搭。但是,这种朴素且单一的穿搭被称之为韩式穿搭。俞了没有任何的无措或者紧张,精神层面上来看,无论有钱还是没钱,人生都只有短短数十载,物质,他努努力也照样能拥有。
上菜之后,俞了看着眼前的牛排,凭着蛮力用刀叉试图撕开它,穆沅将已经切好的牛排放到俞了的面前,再将俞了的那块惨不忍睹的牛排拿到自己面前来。
“我总觉得他们应该准备一副筷子,因为我也不喜欢用刀叉。”穆沅漫不经心地说着,低着头处理本属于俞了的那块牛排。
俞了客气般道谢,就大快朵颐起来,有好吃的不吃就是王八蛋,特别是现成切好了的。
结束之后,穆沅领着俞了去到楼上vip套房里讨论项目,一路上,领路的服务员两步就有一个,弯腰鞠躬,礼貌微笑。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俞了心想。
俞了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厂烧焊铁,他瞒着所有人去往最南方靠海的D市,兜里揣着五百块钱,别人说努力的话工资能有七千到一万,刚好是高考结束,有三个月的假期,如果能一个月赚个几千块,开学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就不用愁。
那时的俞了心想有这么一个机会接触到工人阶级,正好给自己的作品注入一些来自实际生活的灵感。
直到他进去之后才知道自己单纯的想法有多单纯,车间的高温让人喘不过气,生疏的手法总是被车间头子辱骂,这里不是学校,也不是人人平等的社会,进去就等于被压榨,每一个人都是来讨生活的,没有所谓的善意,没有所谓的帮助,每个人都在忙着赚自己的钱。无论是工人阶级还是领导阶级,都只是在冷漠的赚取生存的资本。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大人们说的不容易,那种不容易是多方面压迫,而且人作为主导者却因为金钱需求的压迫没办法主导自己的意愿和行动。
橙灰色的工服又厚又重,套在手套里的手又黏又腻,汗水流进眼睛里,顺着脸颊低落,直到眼皮难以睁开,眼神失去焦距,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工具和金属经过高度摩擦产生的火光。
“你多大了?”“十九岁。”
这是他和张叔的第一次对话,嘈杂的大饭堂里,俞了坐在没有风扇的角落里,前一天他上夜班到凌晨两点,回宿舍睡到下午一点随便套了件背心就去吃饭,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嘈杂也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太空旷了,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
睡眼惺忪,身心疲惫,汗流浃背,然后对面还坐着个陌生中年大叔。
大叔的声音浑厚嘶哑,像喉道里卡了一直拖鞋,乍一看面相格外凶狠,简单聊天之后,却发现这是个有故事的慈祥的人。
“你和我爹一样的年纪?!”俞了听到大叔自报年龄之后才仔细观察他的脸,和他爹的完全不一样,黑到发乌的皮肤,泛着油光,堆在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和杂乱无章的眉毛和胡子相互映衬,看着几乎接近五十岁以上,可他才堪堪四十三。
大叔问他为什么来这里打工,怎么没读书,俞了表示九月开学,想赚点钱补贴家用。
大叔笑着摇摇头,“苦以后有得吃,其实没必要。”
“那您当初是为什么进这个工厂呢?这里很辛苦,看样子您已经在这儿很久了。”
“家里有个娃要读书,还有个老母亲瘫着,这儿工资高嘛。”紧接着大叔又陷入沉思一般,良久他叹了口气,“我在这儿都好多年了,多久我也不记得了,当年高考考上了北边儿A市的一个大学,家里没钱,后来去跟人家做了好多事,最后来到了这儿。”那张黝黑的脸庞非常平静,话语结束之后像有一阵余音回荡在预料的耳朵里。
在他爹那个年代,能考上那样的大学,可真是前途无量啊,可是却因为没钱……
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也不需要他无足轻重的安慰。
“那你的妻子呢?”“离开了。”浑厚又带着忧伤的语气。
俞了想把自己这张嘴给撕了,“对不起啊。”
“想什么呢孩子,离开我也是应该的,跟着我能有什么出息。”
他们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多,一次俞了因为使用工具不当,一块铁片飞向他的脸,好巧不巧刺入了他的右眼角下,很小但很深,流了很多血,工厂太偏僻,没办法去医院仔细检查,医务室又关了门,是张叔带他去宿舍处理的伤口,帮他拔出铁片的时候,俞了疼得呲牙咧嘴,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触摸着他的脸,带着淡淡的机油味和铁锈味,他才深刻感触到什么叫工人阶级的力量。
也是那个时候,陈习才发现这个大叔的右手的中指比其他手指都要短,指甲长在手指顶端。
大叔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说:“这是年轻那会儿,手被绞进机器里,那块就没了。”
俞了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疼了。
“大叔,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只知道你姓张,别人都叫你张叔。”
撕开创口贴,贴在俞了的脸上,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名字,名字又不重要”。
所以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张叔的名字,但名字确实不重要,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张叔,包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张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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