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不疾不徐地将视线下移。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表演,目光平静。嘴角翘起一个轻缓的弧度,就像台下观众悠然自得地欣赏剧台上有趣的开幕,但并不急于和她一起粉墨登场。
千羽:“?”
哥们,你说句话呀!
她现在也并不敢十分笃定,迹部景吾是否会按照她的意愿,依据她的设想,亮相这个公共舞台,接住自己这场“卑微小职员与顶层大老板意外偶遇”的戏码。
于是,她决定再主动加以引导一下。
“副会长,”千羽着重称呼了一声他的职务,暗示他现在是什么场合,“请问您……”
“当然认识。”
此刻,他这才悠闲地从台下登场,打断她的话道:“你们这批研发部新人是我做的boss面,每个人我都记得。”
“你是倒数第三个面试者,论述问题很有见地,我印象深刻。”
话语一落地,千羽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幸亏迹部景吾还是懂得看她眼色行事,否则,他若是非要和她拧着皮一下,今天晚上一起回去的时候,可有得他好看的。
千羽把自己装进受宠若惊的小职员皮套,诚惶诚恐地回答:“副会长,您太抬举了。”
他也把自己装进对员工寄予厚望的老板皮套,严肃地拍了拍她的肩,“好好干,你们部长说很看好你。”
千羽睁圆眼睛,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清澈且充满干劲朝气的新人美,“好的副会长!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会辜负公司的期望!”
普通且平平无奇的对白,逻辑合理,过于正常,毫无爆点。因此电梯内,同事们凝聚在她身上的各色眼神也逐渐散去。
总算蒙混过关,有惊无险地通过考验。
“卑微小员工偶遇顶层大老板问话,拼尽全力最终战胜”的戏码至此圆满落幕。
千羽默默在心里合计,当他的未婚妻,不仅要在社交圈表演夫妻和睦,还要在公司表演上慈下敬,真会给她增加工作量。有空得跟他谈谈额外的“报酬”,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更何况刚才他还坏起心眼,故意晾了她几秒钟。哼,他倒是很会找乐子,害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了好一阵。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千羽:记仇,记仇!
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一上来,千羽借着电梯人多,两名同事站在她身前,有遮挡,于是猝不及防地竖起指尖,偷偷在同事们的身后,使劲戳了一下迹部景吾,往他手背上留一个半弧形的小指甲印。
像被捉弄了的猫一定要啃始作俑者一口,权当是她小小的报复。
而回应她的,是身侧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一声短促低沉,带着笑意的气音。
电梯一层一层向上运行。时不时的,电梯在按键点亮的楼层停下,轿门打开,轿厢从内往外挤出一些人,腾空一些位置。
借着给他人侧身让位的机会,迹部景吾慢慢地,一步一步更加靠近她,不声不响地蚕食着她所在的狭小空间。
脚上步步紧逼,神色却是若无其事。
转一转身,晃一晃手。
举手投足之间,指尖微蜷,似勾非勾地磨蹭着她的手指。那枚订婚戒指若即若离地擦过她的指腹,金属冷硬的质感,着实把她有些硌得慌。
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但又不为人知的区域里,一些或有心或无意的小动作,似乎在试图勾起她的一些波动,隐秘,暗昧。
千羽:“……”
才不想理他。
千羽不为所动。
她举起手机,爱搭不理地刷着网络热搜。
“我这次来你们26楼是有事要办。”迹部景吾第三次冷不丁开口。
千羽:“??”
“很不巧,这栋楼的专用电梯坏了。”
千羽:“???”
啊,不是,有点莫名其妙了。
这里有零个人在问你,老大。
轿厢内气氛再度暗流涌动起来。
因他意料之外的发话,所有人又一次面面相觑,全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高度戒备。
一时之间,各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乱飞。
在场诸位不明就里、一头雾水的下属们,眨眼的眨眼,挤眉的挤眉,皱脸的皱脸,脸上犹如做脸保健操的神色精彩纷呈,彼此似乎在用目光无声地发射出一连串加密通话。
——“副会长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
——“怎么办,我们应该回复什么?”
——“看起来这话又是在对新人说的?”
——“看新人这样子,估计也被副会长说懵了吧?”
——“啊?是对新人说的吗?副会长难道是想测试新人什么吗?”
——“哎,连着被副会长点了两次,这刚入职的妹妹看着也是怪可怜的。”
大家惶惶不安地张了张口,话卡在半路,又整齐划一地闭上了嘴。
不知道酝酿什么言辞才能切中副会长的真意,只怕贸然出头,一不小心说错话得罪副会长,反而是吃力不讨好,给副会长落下不好的印象。
须臾一瞬间,电梯里氛围凝滞得有些紧张。
同事们的表情万花筒尽数落在千羽眼中。
她思忖着,心底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看去,整场破局的人选还得是她。环视轿厢一圈,的确没有比她更合适担当出头鸟角色的人。既不必费心猜他的言外之意,也无需内耗说错话该怎么办,会不会就此点一盏职业冥灯,事业前景一片灰暗。
算了,这个发言人她出手来当就当吧。
没必要让同事们承担额外的精神重压。
千羽立刻熄灭手机,挂上职业微笑,很随意地想了一句话,糊弄着迹部景吾回答:
“这样啊,看来我们这栋楼的专用电梯是该好好修缮一下了。可不能委屈副会长您和我们挤一个电梯,耽误了您办正事的时间呢。”
她一毫不畏惧地主动冒头,不同意味的目光悉数迅速投向她。有感激,有释然,也有担忧。
估计是咂摸着她这话不妥,欠考虑,比较容易产生歧义。如果对方理解不当,便会偏向阴阳怪气的解读方向。
新人进公司第一步,先开罪副会长,明显对其职场发展大为不利。
要说同事们也真是善良,没有见着她扛了锅就事不关己,也没有见她出了错(虽然是他们个人认为)就幸灾乐祸看戏,反而好心地替她忧心——倒也不必如此,她不光能阴阳怪气迹部景吾,她还能跟他抬杠呢。
迹部景吾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委屈?能看见大家从食堂高兴地回来,我非常欣慰。”
“说明后勤保障做得不错,勉强配得上大家的辛苦付出。”
瞧瞧,不愧是数一数二的财团继承人。
话语包装得叫一个滴水不漏,恩威并施,给到员工的情绪价值直接拉满。
“叮咛”一声,25楼的按键由亮转灭。
千羽微笑着躬身,“副会长,我在25楼和别的同事有约,先在这层楼下了。副会长再见。”
迹部景吾颔首,“嗯,好。”
千羽提着食品袋火速溜出电梯。再在他旁边皮笑肉不笑地多待一刻,她都怕自己的假笑面具会当场开裂。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像剧台上缓缓闭合的帘幕。戏剧圆满ending,她功成身退,剧台上下一切人物都和她暂时无关了。
达到25楼,一路径直走到仁花的办公区。
隔着玻璃门,虚虚晃晃的倒影中,仁花正专注地盯视电脑,眼睛半眨不眨。手中的压感笔在数位板上溜出丝滑的痕迹。
千羽轻轻敲一敲玻璃门,探出半个脑袋,发出信号:“吡嘶吡嘶——”
仁花接收到信号抬头。视线两相交接,她立即放下数位板,哒哒哒小跑向千羽。
“等久了吧。现在还没吃上饭,苦了我们小仁花了,”千羽打趣道,一面递过包装袋,“还没冷,快趁热吃。”
仁花三两下撕开包装,狠狠咬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饭菜入口,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被烫的,她眼泪汪汪:“谢谢你,千……咳咳……”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话,”千羽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快吃吧,鸡肉卷饼一旦放凉就软塌塌的不好吃了。”
千羽就近接了一杯水给她,有些好奇地问:“上周不是已经开完发布会了吗?你们怎么还这么忙?”
仁花摇了摇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又有新的任务了嘛,产品那边要得急,下周就要交初版设计。我们组长今天上午刚催过我。”
千羽沉痛地向她表达出同情,有种同为打工人唇亡齿寒的意味:“太惨了吧,生产队的驴拉磨都还能歇两天呢。”
“听说是因为今年业务扩张,”仁花咬了一口卷饼,含糊道,“也没办法。”
聊着聊着,仁花叹气:“唉,项目。”
千羽感同身受地叹气:“唉,领导。”
仁花叹气x2:“唉,工作。”
千羽叹气x2:“唉,资本。”
几声音色各异的叹气一声降,一声落,像一条高低起伏的函数波浪线,唯一的波动参数就是万恶的工作。
仁花吭哧吭哧咬了三两口,忽然想起什么,调转脚步往回走,一边频频回头致歉:“千羽,不好意思,我有些资料要接收,先回去继续干活了。”
千羽:“好的,你加油!”
给仁花送完餐,她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26楼就在25楼上一层,等电梯显然并非一个划算的选择。千羽直接拐了一个弯,朝反方向的安全通道走去。
迈出第一步。
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迈出第二步。
余光捕捉到一道黑影。
第三步停顿,回头看看,却又没有人。
她立在原地稍微思考了片刻,蓦地脚步180度打转,疾步改变方向,七绕八绕闪身进入旁边的走廊转角。千羽隐身于墙后,趴在墙边,支出脑袋朝外打量。
外面空空荡荡,一眼从这头望得到那头。别说活的人影,等好半天连个鬼影都没有。
想来是这几天工作强度太大,大白天好端端走着走着也能出现幻觉。这还得了,她以前从不这样的。起承转合都怪迹部景吾。
千羽直起身,提步准备离开。
腰侧系成蝴蝶结的束带被人稍微一扯。
她猝不及防向后退了几步。
温暖的玫瑰香从头顶降落,包裹住她。
“谁……”
“嘘。”
半截话音虚落。
微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抵在她的唇边。
紧随而来的下一秒,视野也糊成了黑色。
一只坠着冷调金属袖扣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覆盖了她的眼睛。
是哪位副会长抓住一切机会贴贴我不说[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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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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