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低头

停机坪距离海桐公馆有一段距离,沈琰一言不发,握着温亓的手腕,横穿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分叉路口。

他长得高,步子迈的大,目视前方,关注交通路况,没有分给温亓多余目光。

北桴沈氏的私人直升飞机烙有游隼银印,锋利的鹰爪在泛光照明灯下闪过冷光。

沈琰端坐在温亓对面。舱内的灯没开,只能借助窗外微光。他的目光很漂浮,不像是在看温亓,倒像是透过她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

“你长得和你母亲很像。”

安静的舱内,沈琰突然说。

温亓的眼皮动了一下,不置可否。

沈琰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困了就睡一会儿。”沈琰闭目说。

沈琰说话惯用陈述和命令口吻,只陈述事实和发号施令,是出了名的铁壁,投机取巧找到他,只能撞个鼻青脸肿。

温亓在德曼山看档案的时候,付叙白顺口提过一嘴,沈琰身上军气很重,所以和沈琰接触,保持沉默和服从是最好的选择。

那就保持沉默。

南栖飞北桴大概是三个小时,温亓醒的时候,机身正缓缓减速,接近着陆点前,小速度贴地飞行,短暂悬停后,垂直下降至地面。

净觖轩是北桴沈氏的主宅,离停机坪不远。

北桴纬度高,气温骤降十几度,随处可见落叶松,街道两侧的路灯投下冷白色光束。

净觖轩整体呈肃穆的灰调,恢宏庞大,院中央石坛一棵参天白蜡树,正值结果期。

摄像头察觉到有人靠近,闪烁红点,面容识别系统在夜晚触发冷白色的光照明,三秒后,机械男声用没有起伏的声音欢迎沈琰回家。

汽车行驶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束刺目的白光绕过弯后从温亓的侧身打过来,晃得她不得不别开视线。

然后是刹车时轮胎和地面发生摩擦的声音。

站在温亓身旁的沈琰转过身,在温亓身上算得上是温柔的目光在落到从车上下来的少年身上的时候变得严肃凌厉。

“沈余杭。”

沈琰沉声喊少年的名字,不怒自威。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刺目的光束里走出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爽利落。

他从温亓身边擦身,仲夏温热的风从她和他之间卷过,他冷丽的眉眼在这一刻清晰,是墨色的寒,冷的人发怵。

该怎么形容那一刻掠过温亓的目光?

是凛冽而过的利刃,锋利到好像要割开谁的脉络。

温亓不动声色地顺着少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望过去,发现遭殃的是他老子。

沈琰要是会被他儿子震慑到他名字就倒着写,他眉头皱起道:“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少年站在冷白色的光里,神色冷峻,话里讥讽:“沈军委孩子那么多,轮得到我跪吗?”

付叙白说面对沈琰的最好选择是沉默和服从,现在看也不尽然,他儿子就敢既不沉默也不服从,一派不训。

父与子一脉相承了一份顽犟,谁也不让着谁,僵持不下。

温亓在冷白色光圈里眼观鼻鼻观心装影子,放任思绪随意出走,又抽出空好奇这场父子对峙怎么收场。

大概过去了十分钟,温亓对这场没头没尾的父子版一二三木头人失去了兴趣。

风低低从她脚踝卷过的时候,她顺势腿麻了站不稳似的左右轻晃了几下,睫毛快频率地眨了几下,似乎是在抵挡困意。

一套小连招下来,沈琰的注意力很快分散到她身上。

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沈琰按下二楼右卧的门把手。锁认得他的指纹,他顺势把门推开,门刚开一道狭缝就被一股力强行制止住。

温亓升起一种不太祥的预感。

“松手。”沈琰沉声道。

“这话该我说,松手。”沈余杭冷冷地看着沈琰。

在净觖轩大门戛然而止的对峙再次上演。

温亓无意以任何身份被绞入随时暴走的涡旋里,驾轻就熟地眼观鼻鼻观心装死。

说起来,指纹锁认得沈琰,这应该是沈琰妻子白沅的卧室。

外界能获取到的关于白沅的消息停滞在十年前,以她精神彻底失控,无法再仅靠药物压制收尾。

她出身晁湾白氏,是上京那位用来拴住北桴沈氏的链。

抛开这些,她是晁湾十年才遇的才女,西洋乐器手拿把掐,17岁就拿下三座金奖。

然后十年杳无音讯,连镁光灯也追踪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谁爱谁,谁不爱谁,谁爱谁却不爱谁,谁不爱谁却爱谁。

人对八卦总是有太敏锐的嗅觉,爱恨纠葛缠绕成一团到处打结的毛线团越来越乱,只会让局外人更乐此不疲地想解开绳结。

风言风语很多,有人揣测白沅爱而不得已含恨而终,有人猜测沈琰把白沅藏在净觖一隅,不许任何人打扰。现在看,或许沈琰根本无所谓白沅,既没有爱也没有恨,所以连同她生活过的痕迹也无关紧要。

沈琰和沈余杭的争执没有歇斯底里,沉默地胶着,谁也不退让。

然而仅凭气力,沈余杭不会是他老子的对手。两股力拉扯反复,往里推的力彻底占了上风,眼见门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要和地板呈直角,沈余杭眼尾被逼出了猩红,咬了咬后槽牙:“……换一间。”

沈琰看着儿子这副模样不知想到什么,推门的动作停住,然后平声说:“净觖轩没有客卧。”

简短的一句话,是解释,也是驳回。

沈余杭:“有其他的房间。”

这是一句服软。

“我会给她收拾好。”

第二句。

沈琰一言不发地看着沈余杭,目光忽而漂浮。过了一会儿,他移开视线,松了手。

“随你。”

*

净觖轩灰调重,后苑的树洞屋就显得突兀。

木质树身,细细灯链从上往下绕。推开木门,摁亮灯,地板仿树根纵横交错,木桌木椅,木架挂贝壳串,随风一动一响。形状奇异的石头交叠堆放在角落。掀开绿藤蔓样式的落地帘,浅色毛绒地毯铺开,粘毛小狗、小猫、小狐狸堆在松软的床边上,眼睛是剔透黑玻璃珠。

还有吉他。

严格来说是一把掉漆的吉他,吉他弦也掉了色。

这里氤氲着很淡的悲伤,日复一日的思念让灰尘找不到机会见缝插针。

温亓做不到继续装死,然后心安理得地把鹊巢占为己有。

原本打算硬气地一走了之,但只摸到演技有点烂的骗子哥友情抵押的“黑卡”。

温亓无力地闭上眼,被自己穷笑了。

树洞屋里的两个人都心不在焉,把另一个人当作透明的任何东西。

“好了。”

沈余杭从温亓身侧走过,听不出情绪。

又是一阵风,从他和她之间轻轻卷过。

“谢谢。”

风把这声干涩的道谢送过去,没捕捉到任何回应。

*

树洞屋的空调开的太低,半夜温亓冷醒了,她有些迷糊地把小夜灯碰亮,找了一圈没找到空调遥控器,索性推开木屋门去院子里待一会儿。

三更半夜,像温亓这样难以入眠的人还有一个。

二楼层露台上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红色星火。

是沈余杭。

黑夜模糊了他的脸,着重刻画了他指间明灭的红色星火,他没抽,相反,他被缭绕的烟雾呛得轻咳了好几声。

他们在这个心事重重的夜晚对视上。

这个场景就有那么点诡异的滑稽。

打个比方,你哥管你玩手机吃夜宵,结果半夜你拿着手机抱了桶泡面蹑手蹑脚去拿开水的时候和正在吃泡面刷某音的你哥正面撞上。

不对,她和他没那么熟。

温亓不合时宜地想到北桴沈氏的私人直升飞机落地前的三分钟。

旋翼把稀薄的云层搅散,飞鸟振翅避却。

“也许你有想做或者不得不做的事情,”机身向下飞行,没开灯的舱内,沈琰的声音像沙砾摩挲粗糙纸面,“但在北桴,你需要把一切归零。”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北桴沈氏不会为温亓竞争南栖温氏第一顺位继承人提供任何助力,甚至,北桴沈氏会是她成为继承人的第一道阻力。

温亓:“……”

三二一直接跳机算了。

“和北桴沈氏的联姻,是我给你的补偿。”

不用数三二一了,直接跳。

温亓不发一言,窗外骤然打进来的光线从她冷情的侧脸一晃而过。

无声的抗拒。

封建**大家长沈琰会选择性眼瞎,而被选择性忽视掉的人不只有温亓一个。

净觖轩的肃穆是从沈琰身上延伸出来的,它不会失眠,只会雷打不动地屹立在北桴的心脏。

而住在这颗无情严肃的心脏里的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们在夜色里不知道在较什么劲,无端的失眠其实和彼此无关。

温亓倒不是故意要和沈余杭玩一二三木头人,她只是好奇,沈余杭对上她视线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很快地去看她的左耳。

她身上没有可以用来判断时间的物件,现在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她无从得知。

温亓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对视。

呃,姑且算是对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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