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大堂此刻吵闹声不断,十分嘈杂,恍惚间季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亲爹杀了妹妹,怎么可能?
京墨接着往下走,垂目之下,似乎已经对这件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掌柜没有听错,这件事是南星被带回南风馆后,赫连兄偶然一次向我提起的,其他人不曾知晓。想来……也难怪他会是个容易患得患失的小孩子。”
两人走回二楼,雅舍里的女客已经离开,京墨将放在桌上,看着应该是打赏给他的银子拿起来,转身递给季窈。少女心思泛起涟漪,突然有些理解为何自己的到来会让南星反应如此大。
他可能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吧。
“那……杜仲和蝉衣呢,他们是怎么来到这的?”
京墨一边收拾着桌上的茶盅,一边耐心回答着她的问题。
“我来南风馆的时候,杜仲就已经在了,他与我一样,都称赫连尘一声兄长,且他二人经常在赫连兄房中饮酒,想来关系非同一般。至于蝉衣——”
他端着木盘转过身,说到蝉衣时,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惋惜。
“——他被带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一张脸被烟熏得漆黑,醒来后才发现嗓子也被浓烟熏坏了。他的师父师娘一家人在大火中丧生,是赫连兄出银钱将他们一家安葬,在那之后,蝉衣便认了赫连兄作师父,留在南风馆中替他做事。”
原来是这样。
季窈小心翼翼,眼带好奇地看向面前神情疏懒的郎君。
“那……京墨你呢?”
听她问到自己,郎君还在收拾桌子的手顿住,漆黑的眸子于无人处转暗,仿佛要从无人的雅舍窗户外看向某个熟悉的地方。停顿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缓缓道:“我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厌倦了家中长辈的安排,想要换个活法才来到这的罢了。”
少女看他神色凝重,个中真实缘由,恐怕没这么简单。
收拾完毕,京墨一手端起堆叠起来的茶碗茶杯,另一只手伸到季窈头顶,揉揉她头顶的碎发,笑道:“以后掌柜的心事也可以跟我说,南星若是欺负你,也尽可告诉我,我会替你出头。”
季窈没有被人这么揉过头顶,心绪也一并被他揉乱,于是伸手缕缕自己的头发,故作淡定道:“用不着,都是男儿,我才不怕他呢。”
京墨闻言也不反驳,轻笑一声,端着木盘下楼去了后厨。
**
第二日,季窈认真学习,在京墨的指导下将前些日子欠下的账全部算完,南星在一旁冷嘲热讽,等着她来找自己算账,她却只当是蚊子飞过,一眼都不曾看他。
第三日,季窈说服京墨和蝉衣每日下午轮流到二楼看台,外头街市能看见的阴凉处小坐,引楼下路过的女娘们纷纷仰头停驻,是以馆内的生意较往日又好了许多。南星被晾在一边,索性靠在一旁翘脚嗑瓜子,看似散漫随意,其实眼神就一直没有从季窈身上离开过。
到了第四日,他终于忍不住了,见季窈又无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招呼客人,南星一把抓着季窈,像拎小鸡崽一样把她带到墙角,愤愤不平道:“看见人要打招呼,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季窈整理衣衫,目光澄澈。
“我在等你,主动向我道歉。”
她好直白!
少年闻言,俊美无双的一张脸霎时红透了,他松开季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竟像个顽童似的别别扭扭,又是抿唇又是瞪她,憋了好一阵才开口道:“不就是泼你一身水嘛,就这么小气。”
“这是承认你做错了的意思吗?”
其实他当时看着这么多女客当中羞辱她,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可看见京墨来将她带走,他又觉得好像大家都知道他做了坏事一样,索性干脆不予理会了。
季窈像在训小孩一样问话,南星心里平白生出一丝委屈。
“承认了你就不会无视我了?”
“嗯,”季窈站直身子,将脸凑到南星面前,真诚地眨眨眼,“我不是记仇的人,既然接下这南风馆,便是铁了心要和你们做朋友的。我与其他人不一样,认了谁做朋友便是一辈子的朋友,绝不会做出抛弃、背叛的事来。”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会像赫连尘一样,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他们卖了。
当然这原本只是她的谎言,不过死者乃为生者开眼,亡夫要是知道他留下的这帮兄弟与她相处的好,地下有知,想必也会高兴吧。
这一番话恰好点中南星心里最不易察觉的地方,他撇开脸,语气却带上些许期待。
“最好是……谁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说罢,他看见不远处桌子上一壶茶水,快走两步拎过来递到季窈面前。
“我道歉,你也淋我一回吧。”
季窈接过茶壶,略晃了晃里面的茶水,讪笑道:“这里面可是滚水。”
“啊?”他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脸,吞吞吐吐想把茶壶抢回来,“那……那我去换一壶,你等着。”
“不用了。”
“不行,不泼回来,别人还当我道歉没有诚意。”
两人拉扯之间,京墨突然从一间雅舍里走出来,将南星叫走。透过纱帘,季窈看见他们面对一个体态丰腴,衣着不俗的妇人坐下。那妇人愁眉苦脸,见男性一进来立刻亲昵地握住南星直接分明的手,看样子像是在向他倒苦水一般,神色满是哀愁,嘴巴一直动个不停。
其间南星好生好气应答着,不时侧过脸去与京墨对视,随即又转过头来同夫人说话。
拉过一旁正在给女客们倒茶的商陆,季窈盯着那个妇人小声道:“那人是谁?怎么感觉京墨和南星格外重视她?”
商陆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薄纱长衫,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女客们之间,定睛细瞧,认出纱帘里的妇人后,露出八卦的嘴脸答道:“那是赵大娘子,咱们这儿有名的甄员外,甄老爷家的大夫人。”
“如何有名法?”
商陆见周围全是女客,低头凑到季窈耳边,声音又比刚才小了一分。
“甄老爷家里娶了十几房小妾,是龙都南城这一片有名的好色员外,赵大娘子生了两个都是女儿,在家里什么事都插不上嘴,整日里都说自己憋屈、不得夫君疼爱。好在甄员外在吃穿用度上不曾苛待于她,她便拿了钱,经常到咱们馆里来消遣作乐,其中最喜欢的就是南星啦。”
原来是金主娘子!
禀着和每一位金主搞好关系的宗旨,季窈挥手吩咐商陆好好准备一份茶食来,在门口接过木质托盘笑脸盈盈走进去。
还在向南星大倒苦水的赵大娘子见陌生人进来,面露不悦,抓着南星的手却没有松开。
“甄家夫人是吧?我是新来的掌柜,听闻您常来照顾南星的生意,我特意把江南的蜜饯干果各装了一些来给你尝鲜。”
季窈肤白貌美,眼含春水,若是把她看作男子,便和南星唇红齿白的样子相差无几,都是雌雄难辨的俏模样,正是赵大娘子喜欢的类型。
“你是新来的?模样真不错。”
正巧她进来打断几人谈话,京墨一个眼神递过来,两个男人立刻起身,打算退出去。
“掌柜来得正好,我与南星饮多了茶,有些涨肚,你刚好来陪大娘子谈心吃茶,我们先出去。”
“啊……好。”
就这样把金主让出来了?不是说南风馆里的小倌们都喜欢把金主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拱手让人,只怕被抢了散财的主吗?
两个人利落起身,毫不犹豫就走了出去,留下季窈被赵大娘子抓着手,继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家里那些琐碎事情。
“哎哟小郎君不知道,老爷他最近真是愈发的不知检点。按理说官府规定员外郎除了我这个正房夫人,只能再娶九名妾室,我拗不过他,已经背着衙门整娶了十七房妾室了,他还不知足,被我逮到最近在外头又养了一个外室,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是啊是啊,夫人辛苦,吃点蜜饯。”
季窈被她攥得手疼,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陪着她闲谈一阵,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大堂没了京墨和南星的身影。
“他们人呢?”
临近打烊的时辰,商陆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抬头四望。
“方才跟着杜仲和蝉衣出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吗?”
都出去了?神神秘秘的。
季窈放心不下,等人去楼空就点着蜡烛坐在前馆大堂门口等他们。
直到街外打更人手上三更天的棒子声响起,她从昏燃欲灭的烛光中睁开眼,突然听见门口一阵急促的车轱辘和马蹄声。
追着声音走出来,少女瞧见京墨和南星从停下的马车跳下来,接着杜仲脸色少见的带着担忧,将马车内咳嗽不止的黑衣少年搀扶下来。
“发生何事了?”
细细瞧来,蝉衣前胸和额头沾满血渍,表情痛苦,斯文的面容一丝血色也无,分明是受了重伤。
他走下马车的一瞬间,似乎是终于放松警惕,同时两眼一闭,倒在杜仲肩头。
“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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