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秋说她不关心她,工作以后不给钱,连基本的电话关心都没有。这句话是事实,叶漼漼无可辩驳,她的确不关心沈淑秋。
大学毕业后,在找到工作之前,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叶漼漼极度缺乏物质,连温饱都成问题。尽管那时候沈淑秋还是会按时给她生活费,可是学校的物价和社会的物价到底不同,离开学校后,叶漼漼每个月的生活费除去房租水电以后,已是食不果腹。
处境之艰难,一度让叶漼漼绝望地徘徊在江边,尽管如此,期间她并没有问沈淑秋要更多的钱,只因大学时期,她曾问过一次,此后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会被沈淑秋唠叨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
身处低谷,所见所想不同,世界都颠覆得彻底。
叶漼漼在那一年里开始了深刻的转变。。
找到工作以后,温饱难题虽然得以破解,但有些印记却永久留在了心上。譬如她因曾长期租住过不见天光的握手楼,此后再难以忍受光线不充足的屋子,她因挨过饥饿,情绪起伏大时总容易过度进食,然后呕吐。她开始把物质看得很重,她总是时刻告诫自己慎重选择,努力奋斗,不要沦落旧日处境,要自己掌握主动权。
*
这两年叶漼漼对于如何构建自己的生存基础极度焦虑,对物质的需求和向往让她只能专注于自身的需求,无暇他顾。
她无力满足沈淑秋向她索取的情绪需求。
这或许不对,但她实在自身难保。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漼漼不再寄希望于沈淑秋。
遇到不好的事情,她不会和沈淑秋说,因为沈淑秋帮不了她的同时还会理所当然地把原因归咎于她本人,让她不得不在承担事情后果的同时还要额外承担沈淑秋带给她的情绪压力,堪称雪上加霜。
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她也不想和沈淑秋聊天,因为一聊天就要面对沈淑秋对她的习惯性否定,还要听她辩解这是对她的关心,好好的心情被一瞬间破坏掉以后,修复总是要花上好几天甚至更多的时间。
更别提那些发生在她们之间的大大小小的争吵,听得多了,叶漼漼甚至总结出了沈淑秋吵架时的套路——不外乎是直接对她进行人身攻击,认为都是她的错所以才导致了那些不好的事情的发生,一旦她反驳,沈淑秋理亏了就直接摆出父母的身份,满脸怒容地斥责她“你这是什么态度”,如果叶漼漼就事论事,沈淑秋自知说不过就会扯到自己多年来的辛苦付出,“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离婚了,如果不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现在的生活都不知道有多好。”,如果话说到这里了,吵架还是没有结束,沈淑秋就会说,“从前我父母对我也只是温饱而已,你现在能吃饱穿暖,还读了那么多的书,我对你很差吗?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懂得感恩,简直就是忘恩负义!你真的要好好反思你的言行!”
叶漼漼明白她只能靠她自己。她不想被影响,所以坚持毕业后留在T市,她不想重蹈沈淑秋的覆辙,所以对婚育一事慎之又慎。可即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还是逃脱不了被沈淑秋影响。
沈淑秋总是对她有所要求。她要求她有空和她聊天,要求她给予她关心,要求她恋婚育。
叶漼漼做不到。她摆出现实,言明自己对于生存的焦虑,物质基础存在的缺失以及对于婚育面临的风险和担忧,沈淑秋不以为意,听完只会说,“我们那时候结婚也是什么物质都没有,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积累起来的。”又或者是,“我们那时候父母也什么都不给,现在不也什么都有了?”更或者是,“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们都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叶漼漼又一次临近崩溃,“你们过的都是不加思考的苦日子,我既然有得选择,那我为什么要选择跟你们一样过苦日子呢!”
*
叶漼漼想,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们,怎么能做比较?
七零年代出生的人们,国家尚未开始改革开放,那时候整个大环境物质缺乏,能不能吃饱饭都是问题,是以在他们小时候,能吃饱穿暖,或许已经是一些普通家庭能提供的最好的条件了。当他们到达适婚的年龄时,所在家庭没法提供任何其他的支持也纯属正常现象。
但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人们如今的生活和过去大不相同。
现在的人们都能吃饱穿暖,手里也有一定的资产剩余,只是资产无论多少,他们都更偏向于用在儿子身上而已。
“女儿始终是别人家的,是外人。”
“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始终要嫁人的。”
“女孩子不用买车买房,嫁了人就有车开,有房住了。”
沈淑秋明知她的苦恼,她的焦虑,她的困境,却吝啬于帮助,还总爱说教,徒增她的压力。嘴上说关心,言语却习惯性打压,催促她去恋婚育,不是威逼就是恐吓,要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潜在风险视而不见。
她说着各种大道理,催促她去达成她的愿望,却对叶漼漼真正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
她甚至不愿意为叶漼漼的未来多添一丝丝的保障。
她只想把她嫁出去,完成所谓的“任务”。
她不是没有能力帮助叶漼漼,她只是不愿意帮她。
沈淑秋当初赤脚走路,如今,她也要眼睁睁地看着叶漼漼赤脚走路,哪怕其实她有能力给她买一双鞋子。
“还是生女儿好,不用买车买房。”原来这是自知生不了儿子以后的无奈认命,也是为了强行挽回面子的真心话。
“你以为我挣钱很容易吗?”挣钱当然不容易,只是相比不存在的“儿子”,真实存在的“女儿”更不配得到而已。
“我当初什么都没有,你怎么敢什么都要求要?我欠你的吗?”
妈妈,你当初没有,可能是因为你的父母经济窘迫实在没有,也可能是因为你的父母重男轻女,有却不肯给你,毕竟外公外婆膝下五个孩子,三女两男,你排行第二。
现在,你是我的妈妈,你只有我一个孩子。
你明明有余力,可你也不愿意帮我,因为曾经你没有,所以我也不该有,不能有。
这就是区别。
*
叶漼漼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绷着脸把柠檬茶拿出来,插上吸管,旁若无人地喝了两口才慢悠悠地说,“直接扔掉更浪费,我还是喝点吧。”
沈淑秋摇头叹气,似乎又要老调重弹,叶漼漼不想在顾嵇面前和她闹不快,赶在她说出口之前走到了病房门边。
病房出门右转的走廊尽头有个小阳台,阳台围墙高至人的肩膀,阳台之外则是颇为璀璨的灯火。
叶漼漼在小阳台停下,用力吸了一口柠檬茶,她把口腔撑得满满的,企图把心头的苦闷连同柠檬茶一起咽下去——不期然被呛到,柠檬茶只吞了少量,其余都喷吐在地上。
叶漼漼扶墙咳得耳朵发烫,情形颇有些狼狈,后来这狼狈的情形忽然演变成了惨烈,因为顾嵇出现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递过来一张纸巾。
叶漼漼僵住,在回病房取纸巾和接过眼前的纠结两秒,为了避免被沈淑秋唠叨,她选择了后者,“谢谢。”
等处理完毕,叶漼漼拿着柠檬茶要走,顾嵇伸手将她拦住,语音温和地说,“叶漼漼,我们能聊聊吗?”
柠檬茶的杯身因变形发出微响,叶漼漼不愿与他对视,偏转了一下位置,“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你很讨厌我,是不是?”
“不是。”
“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
叶漼漼抬眼,“不是。”
顾嵇嘴角弯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叶漼漼静看顾嵇良久,对方不躲不避,执着地只求一个答案,她叹了一口气,终于愿意承认,“顾嵇,我讨厌的另有其人。”
“与其说讨厌你,实际上,我讨厌的人,其实是我的妈妈,或者说,父母。”
“尽管我有父母,但是我的父母并没有那么爱我,或者说,不爱我,小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一些苗头,但我接受不了这种认识,所以迁怒于你,但现在,我必须承认并接受这个现实——他们不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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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charpter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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