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会结束后,玛雅、北斗和玲奈也不打算在早田宅多逗留,以免影响了进次郎休息,于是就准备告辞了。
进次郎将三位小伙伴送到门口,然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当他再次走下楼时,身上已然换了一身行头。
“进次郎,你要出门吗?”
坐在客厅里看书的哉子抬眼一看儿子的这身穿着,就知道他要出去,于是问道。
进次郎在玄关处一边穿鞋一边回答道:“嗯,去一趟小城,昨天的事要收个尾。”
“回来吃晚饭吗?”
进次郎握在门把手上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转身对母亲点点头道:“嗯,晚饭前我会回来的。”
哉子脸上露出微笑,说:“好,晚上等你回来,路上小心。”
*
小城西区,市政府大楼一楼,主管办公室。
百慕拉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窗边,唰啦一下拉开了窗帘。
透过明净的窗玻璃,能看到远处,在一片低矮的屋顶剪影后,正矗立着一栋黢黑的高塔。
那曾经是常驻南区的光污染源,然而就在几天前,这座高塔终于是黯淡了下去,只有塔前的小广场上仍旧是灯火通明,照亮了高塔的一角。
管理员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就在百慕拉告知她说,巴别塔的原主已经同意将经营场地置换到小城北区之后,仅仅两天的工夫,北区就平地起高塔,出现了一座与原巴别塔形制类似但稍微矮了一些的塔。矮一些也是因为北区的地势比南区要高一些,如果真要一比一复刻的话,就要顶到这座地底城市的洞顶了,所以也只能妥协,降低一些高度。
乌巴拉尔董事长的手脚也很快,据说,南区的原巴别塔内部已经全部清空了,清理出来的东西全数堆在塔前方的小广场上,工作人员正在紧锣密鼓地打包,准备往北区运。
百慕拉待在窗前看了片刻,就打算去现场看看,毕竟他是管理员指定的人工太阳总设计师,也是项目的总负责人,确实要时刻关注施工现场的情况。
他回到桌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准备出门,然而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
百慕拉往门口瞥了一眼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个能量特征也太过独特了。
“进来。”
百慕拉对着门口说道,下一刻,门就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当然就是百慕拉意料之中的那个孩子——早田进次郎。
“找把椅子坐吧。”
说着,百慕拉就把手里的外套挂回了椅背上,人也重新坐了回去。
“……您要出门?”
进次郎见状,有些踌躇,担心自己的突然到访打扰到了百慕拉。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坐吧。”
于是,进次郎从善如流地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双手握拳撑在膝上,一副斟酌着要如何开口的模样,百慕拉也不急,他确实没什么重要的急事,可不是托词,于是就好整以暇地坐等进次郎开口。
进次郎打完了腹稿才开口道:“今天上午,玲奈他们到我家去了,他们告诉我说,之前的调查有了一些进展……报告,已经交给您了。”
“嗯,我收到了。”
百慕拉点头,示意桌边一份包着黄色牛皮纸封皮的报告。
进次郎追问道:“地球即将面临危机,这是真的吗?”
“只能说,从目前的一些线索来看,有较大的概率吧。”
百慕拉现下还不打算把话说死,于是用了较为保守的说辞,但进次郎的情绪还是激动了起来,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几乎是扑到了百慕拉的办公桌前,呼吸的节奏全乱了,百慕拉隔了那么远都能听到进次郎胸膛里的心脏正在咚咚狂跳,心率直线飙升。
“那么……”
能听得出,进次郎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声线仍旧带上了明显的颤抖。
“如果我成为‘奥特曼’的话,能帮助地球度过这次危机吗?
“您曾经告诉过我的,只要我确实成为了‘奥特曼’,那么,我面临的所有难题都会变得不值一提,对不对?
“如果说地球即将面临的危机就是我面临的难题,那么,是不是只要我……
“……只要我成为了‘奥特曼’,就能解决掉它。”
百慕拉看着进次郎,看着他那双如琥珀般瑰丽的眼眸中有某种灼热的情绪在燃烧,热烈,且滚烫。
——如果,这孩子,成为了“奥特曼”,那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百慕拉终于是开口了,给了进次郎一个确切的答案:
“是的。”
闻言,进次郎松了口气,接着,他眸中的光芒更甚了,赶紧接着往下问百慕拉道:“那么,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
百慕拉双手交握起来,迎上进次郎那几乎是跃跃欲试的目光,然后,给他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你应该知道,这并不是件能够一蹴而就的事。”
“我知道。”
进次郎的声音颤得更加明显了:“我知道的,但是……但是,”
进次郎的声音逐渐萎靡了下来,先前那些激烈的情绪,就仿佛是汹涌的海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上海岸,但,最终也只是溅起了一大片冲天的白沫。在急促的呼吸与激烈的心跳都渐渐平复了之后,只余下难以抑制的乏力与空虚。
“我没时间了。”
百慕拉眸中的神色复杂,但他没有出言打断进次郎的话语,只是安静地倾听。
“我知道我拥有一些特别的力量,拥有力量就意味着要担起责任,我明白的,有了这种力量,我就能够拯救许多人,我……其实是很高兴的,也很乐意。”
“但是,我没有时间了。”
说到这儿,进次郎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而身边的人对他的期待,也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坚强的、强大的、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
进次郎竭尽全力地回应着他们的期待,进次郎不想叫他们失望。
自从他穿上了奥特曼机甲,成为了“奥特曼”,开始与那些穷凶极恶的外星人战斗,数次身陷险境又死里逃生,进次郎以为自己确实成长了,成长为了一个心性强韧、实力强大,能够被父亲、井手先生、还有诸星先生认可的战士。
进次郎几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但,当进次郎猝然得知死亡已经悄然降临,距离他仅一步之遥时,一种难以抑制的、生理性的恐惧瞬间冲破了他费尽心思构建的心理防线。
那是,写入人类基因之中的,对“死亡”的恐惧。
进次郎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如此真切的恐惧,那是一种无形却又如实质般的存在,如同一团不断膨胀的不定形黑云,弥漫在他的心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与焦糊味。即使进次郎拼尽全力想要忽略这种恐惧,用所有的毅力和决心去对抗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无数次地在内心告诫自己——
你眼下还有重要的任务,进次郎,你必须去帮助玲奈,你必须找到失联的父亲。死亡,那是一个半月甚至两个月后的事,现在你急也没有用,总之,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
然而,恐惧散发出的恶臭却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让他无法忽视。那股恶臭无处不在,渗透进他的每一个毛孔,让他一旦松懈下来就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在恐惧中,他失态了,他用力过猛地在敌人中冲杀,试图用激烈的战斗和复杂的战场信息塞满自己的大脑,这样,他就无暇恐惧了。
但,敌人也总有杀光的时候,待一切尘埃落定,进次郎站在尸体横陈的走道里时,恐惧再次爬上了他的背脊。
“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想。”
进次郎恨透了那团名为“恐惧”的黑云,他明明只是想平静地、清晰地好好说句话而已,然而,身体却在“恐惧”的侵袭下,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的意志。
他的身体微微痉挛,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变得断断续续,连最基本的连贯性都无法保持。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身体明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故意与他作对,不愿让他把话说出口。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在恐惧的压迫下变得艰难而扭曲。
但进次郎非说不可,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想,死得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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