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知道,这几乎就是逼迫。
然而,尽管知道这就是逼迫,两个人也不得不做出违心的决定。悟一定不是有意,可她足够伤心,顾不上悟的内心究竟是否故意还是别无选择。
事实已经摆放在面前,悟是为了随同五条家的大人们、防止逼迫发生才来到神社的。不过,到底没有阻止什么,就不得不将他和压迫者划上等号,琉虽然单纯可并不愚钝,人际关系之间,倘若被分为不得不如此对待的那一方,便证明自己的价值仍然比不上另一方。物品也好、人物也罢,总之,是将宫村琉排列到最下方去。
但她决定不去讨厌他。
现在她坐在五条家的正厅中,穿巫女的服装、戴最喜爱的狐狸面具,临行前,雪子在她的口袋中放入一只福袋,不愿意她接触现代社会的雪子,将备用的手机藏在行李的最底部。她们差点以为这次分离就是永别,忘记它的周期和时长,因二人从最开始便没有分开过。
听说雪子一直目送她直到离开,不知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她心里又要难过一阵了。就情况来看,是她首先破坏了雪子的命令与悟私下里见面,雪子的忠告也没有听从,一来二去,叫五条家发现了他们二人的来往;她不知情,继续把悟带入镜下社,这下招来横祸。
她还想:她竟然可以大概揣度到五条家的做法和选择。唯一一位独生子被来路不明的女孩子带入危险的境地(在她看来,自己丢失了身世和原有的家庭,尽管寄宿在神社中,这就算作来路不明),他们一定会保护他而教训、伤害她;尽管她明白动机和原因、同时深深理解他们的做法,在感觉上还是无法接受。
面前的这位中年女子——她还没有记住她称呼,只知道姓青野,就在心底里叫作青野阿姨吧!青野阿姨让她抄写、诵读古代的神乐和歌。这些事情,在安比神社时从未做过。与她一起进行训练的还有其他的小巫女,不至于要她如此陌生。
她质疑青野阿姨的用意,说是已经在神社就职,这些事情怎么从来没有呢?
青野阿姨严厉地回答:你们的大巫女并不传统,算不上一位真正合格的巫女。据我所知她还会外出喝酒、奢靡,这样如何与神明建立良好沟通?你和那位巫女完全学坏了!
琉低下头来,看似全神贯注地抄写和歌,实际上的内心正在驳斥青野阿姨:即便如此,雪子还是拯救了她有可能成为孤儿的命运。能够拯救毫无血缘之孤儿的巫女,如何无法成为真正的巫女呢?雪子也给予了她不少教育啊。家庭教师与巫女的授课,自从懂事开始就从未间断,即便如此,出门在外——仍然有被质疑不专业和不传统的可能吗?
午休的时候撞见了悟。两个人在走廊相遇,琉认为是悟早已等待在此处。
悟递给琉一包用手帕包裹的点心。说:家里只有这个。琉看出他的担忧。
他一定是这样以为:以为是自己才导致琉到如此的境地。他不肯看她受苦,觉得于心不忍,可是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只好这样相见。他还要请求她的原谅。他内心的窘迫虽然没有在面上表现,可是无法逃脱她观察的眼睛。她只是笑了一笑。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和雪子都知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怎样左右大人呢?我也是小孩子。和雪子无法抵抗大人们,所以才会到这里来。”
“我一定会请求大人们放你出去。”
这时候,青野阿姨在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严厉的青野阿姨,对待二人拿出截然不同的态度。首先亲切问候了小公子,其后教训与小公子搭话的小巫女。巫女和公子,原本有可能走到一处去吗?二人原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物啊。一个注定要供奉给某个神明,一个则要在咒术界大放光彩,即便要结合——这种结合,一定会遭到天谴。
这两个人,千万不要变成什么青梅竹马才好。年龄越小便越会为未来留下危险的隐患。青野阿姨惩罚琉抄写两份和歌。
这般练习一直持续到晚上。再晚一些,所有巫女都要在庭院中诵读和歌。这时为了测试大家是否具有与神明沟通的能力。不过——只是哄骗小孩子的把戏而已。再琉看来,五条家的所有巫女并不具有教学、通灵或处理与神社一干事宜相关的能力。第一个晚上就开始想念雪子。这个时候的雪子在做什么呢?也会想念她到恨不得痛哭吗?还是说,没了她,雪子就可以纵情地奢靡潇洒了?到了白天又重复做先前的工作,照例是抄写和诵读和歌。
三个孩子同住一个寝房,寝房由榻榻米和古老的木质家具组成。女孩子们躺在寝房里互相讨论,问起身份来,只是拥有巫女梦和从未成为过巫女的候补人。哪怕来自神社也出自小地方,听说东京的五条家正在推进神职培训,大巫女们便立刻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了。同屋的小女孩子问琉,你来自哪里呢?琉如实回答,从东京本地的安比神社来。另两个小女孩子立刻惊讶地说,安比神社这样有名的神社,也要送小巫女到这里培训吗?听起来,好像是什么充满邪恶目的的计划呀……
琉不知道其中是否包含了其他邪恶目的,只有一种感觉:五条家没有神社,教学老师们的出身扑朔迷离。按理来说,神职培训就是一个巨大的幌子。每个神社的内部结构不同,供奉的神明各不相同,倘若培训,必须由各自神社内的大巫女进行教化、训练。雪子注重心灵的教育,认为只有心灵趋近圆满、美丽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巫女。所谓巫女,不就是与神明沟通的传话使者吗?既然要充当神的使者,务必要与神明拥有一样的品质才行。
每到晚上结束训练时,悟都要守候在庭院旁,只是远远地望着并不上前。能够和琉成为朋友,证明二人至少拥有一种差不多的品质。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鲁莽会为一个正处于权势控制之下的女孩子造成多大的困扰。他已经害得她来到这里接受所谓的培训,就不能再为她带去更多风险。因此只是远远地望着,和所有人说:我在监督巫女们的训练。
教学的巫女们——他更愿意把她们看成普通的老师们,以青野阿姨为首的巫女,劝说他要保护自己的身体健康,现在仍然是冬春交接的夜晚,气温阴晴不定,最好早早返回主人的屋子去。悟则简称是担忧她们无法妥帖地照顾小巫女们,要是不能践行,就是有损五条家在外的声誉。
他知道这只是借口——为了琉,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谎话。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又要在心中无限地斥责自己。
所有的行为和动机,并不是琉趋势或教唆他进行的。是因为他的内心之中也存在着想念对方的心情,这才导致一起做出让人找不出推辞的事实。他们还是小孩子呢。小孩子之间,难道也不能存在最原本的友谊吗?难道所有人在儿童的时期选择朋友,使用的都是近乎于成年人的标准和眼光吗?要是在孩子之间建立那种东西——就是大人们之间的——啊……
他不能想了。心灵的早熟不能代表他就不是个孩子。即便早熟,也是从七八岁早熟到十三四岁的年龄,还是个孩子。到底是个孩子。
到了周末,第一周期的培训结束,小巫女们由各自的家人或巫女接送回家。雪子没有来。听说再次病倒,这回是因为相思病。悟代替雪子送琉到五条家的大门前。
琉问悟,是否能拜托一个大人送她回家呢?她第一次走出神社,没有任何社会经验,根本记不得回家的路。悟自告奋勇,即刻又反应到身份问题,便向父亲大人请示,请他准许他这回再次前往安比神社。
他向父亲约定好回家的时间,这一回,父亲大人罕见地同意。他再次返回到家门处时琉仍然等在那里,两个人一起走上返回安比神社的道路。
要从五条家回到安比神社,首先要乘坐最近的新干线到新宿去,再从市中心转乘巴士,在距安比神社一公里外的巴士站下车,徒步十五分钟,便能走上安比神社的参道了。悟不想让琉这样快地与他分别。
因此,在新宿站下车后,悟才坦白了自己的计划。
“请你交给我一些时间。”悟是这么说的。
琉马上明白悟的意思,不过,没什么时间考虑悟的处境,整个人都投入在新宿的灯红酒绿中。
整个人生里,从未来到过这样的地方。人们像蝴蝶一样从两侧穿过。听雪子说过的书店和专辑店,也在这里一次性地看见了。美丽的地方。令人迷幻、眩晕的地方。让人找不到方向的地方。梦想中的地方。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央求雪子而雪子不肯给她的东西了。对于社会和世界的新的体验是由悟带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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