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抱起塔塔,走过一小段黄泥路,就到了浑浊的河边。有一只小白猫在水塘边的草丛里探头探脑,见到塔塔背上的毛竖了起来。
塔塔被放到干燥的草地上,它往后缩了两步,把一直藏在背带内侧的一条肉干扒拉下来,推到身前,耐心地看着猫咪的方向。这时他们才看清,小猫背上有一个接近黑色爱心的图案。
伍园看得想笑,陈易也是称奇:“我也不知道它还有这一手。”他揉了揉塔塔的脑袋:“去玩吧。”
四五名工人站在齐腰深的水塘里,晃动竹筐,把筐里的黄泥水一遍遍地淘洗掉,慢慢地剩下小颗的沙砾,运气好的话,原石就夹杂其中。
水塘里的工人习惯了来来往往的各色买家,看了看来人,他们就见怪不怪地埋头顾着手上的竹筐。
陈易去和靠近河岸的一位老师傅打招呼,依旧说的当地语,伍园发现是陈易在引导对话,老师傅直起身子,话渐渐多起来,她瞧见了陈易眼角细小的纹路,他带着笑指指师傅的筐说着什么。
不同于远离人群时垂眼如冰泉流动透露的笑意,当他主动走进人群里,谈笑就如泉上架起木桥,眼眸直视前方,明确也从容。
伍园想,她看到的也许是他趿着拖鞋在菜市场学会大米树叫做Bath Gasa之前的样子。而她之所以见到关于他往昔的碎片,只是因为他说要谢谢她对塔塔的帮助,至少表面上如此。至于再深一些的可能,她没有再想。
老师傅跟着指指自己的筐子,说着什么,然后伍园突然看见他小腿上的疤痕擦过草丛,往水里消失。
“陈易。”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呼吸跳了一拍。
陈易一只脚踩在水里,一只脚踩在干热的泥土上,垂在腿侧的手臂被抓得上扬,她声音冷静地喊住他,指腹却紧紧扣在他的腕骨上,手臂上传来低于他的体温的凉意,他僵硬地立在原地。
水岸边的老师傅笑起来,对伍园说:“no worries。”
陈易腕骨上抓握的力道卸去一些,但她还是没松开手,他仍能感觉到自己在被往回拽,他扫过她因为不解而皱起来的眉峰,微启的上唇,出声时他的喉咙发紧:“没事,没事。他问我要不要试试筛矿,我没事,不是掉下去了。对不起,我应该说一声的。”
伍园抬头,又看到他垂眸,不再是刚才和人交谈时大方肯定的笑容,他的睫毛跟着微垂的眼皮扇动,脸颊肌肉横向地微张又收拢,中间夹杂出一个小心的笑,和他的话语一起向她说明,没事的。
她忽地松开手指:“我以为你踩到岸边的草滑下去了。”
牵引的力量消失了,陈易的手臂仍维持着半抬的角度,他说:“没事,塔塔还在玩,它知道我没危险的。”
伍园低头只见小猫已经勾走了肉干,在不远处吃起来了,塔塔小心地靠近了几步。她还是抬起手,手掌微微收紧,在离他胳膊不远处形成一个劝阻的手势说:“还是别下去了,我们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
陈易说:“是我自己好奇,近距离能了解得更清楚一些,这个水塘很浅的。”为了证明他的话,他另一条腿也迈进池塘里,一边叉腰比划说:“看,很浅。”
她的眉峰又蹙在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易指指塔塔说:“上次它为了看孔雀掉臭水塘里,水到脖子那么深,那种水塘是不适合下去的。这里的水不一样,又浅,水质看着浑浊,但是都是淘泥沙淘的,据说这种特有的土壤还有护肤的功效。”
塔塔回头看了它的主人一眼,他看上去在玩水,它对水塘有敬畏心,不像它的主人,明明教育过它不可以进水塘的。人类有时候对动物的要求会莫名严格一些,它只好不去凑热闹了。它又去盯着眼前的猫咪了。
伍园怀疑他隐藏了冷幽默的天赋,她应该配合地笑几声,但她还是没有完全地放松下来,只是告诉他说:“小心点,看看就上来吧。”
陈易轻巧地比了个ok的手势,蹚水过去,老师傅把手里的竹筐递给他,他一边听着指导,一边左右试着左右晃动竹筐,有淤泥被一圈一圈地晃出来。
看老师傅手势,是在夸他有天赋,他仰头看向她,食指点点竹筐,示意她看里面,底部浅浅的一层砂石已经快要露出来了。
他的发梢鬓角被汗湿了,晃动的小涟漪把上衣紧紧地拍在胸腹,看上去湿漉漉又勤劳。
他在伍园往河岸靠近前,越过水走近几步,等她看清篮筐里露出的点点砂石后,再退回去把筐子交还给老师傅。
伍园并没见到他立即上岸,他仍是立在水中,走得更远了一点,断断续续地和工人们说着话。
太阳光打在伍园的头顶,烈日当空,却不沉闷,池水没过了陈易的腰线,同一片阳光在他沾着水的手臂上跳跃。冬月季风初歇的热带岛屿上,夏意悠长永不落幕。
太阳光微斜着打到伍园的眉梢时,老师傅的篮筐也淘洗完毕了,陈易这才迟迟跟着上岸。他看见塔塔已经在和小猫友好地大眼瞪小眼了,伍园把牵引绳放到了最长,方便它们远离一点人群玩。
工人们也都聚集过来围在岸边,他们绕着篮筐和老师傅围成一圈,给两个买家留了空位,伍园站到陈易的身侧,带上来的浑水沿着他的衣角裤边滴挂到腿上,落入草丛里。
他说:“接着他们要扒拉这些沙砾,看看里面有没有宝石出来。我们在这看结果就行。”
伍园没有马上蹲下来看,而是递过去一块毛巾,对他说:“把身上的‘护肤品’擦一下吧。”
陈易茫然地接过来,顿了一顿才知道她说的是擦擦身上的淤泥,回旋镖式的冷幽默。他看看崭新的毛巾,无从下手。伍园拍拍自己的背包问他:“一块够吗?我还有很多。一次性的。”
他没再推辞,仰头,先擦了额角鬓边的汗,再囫囵擦去裸露的手臂和腿上的泥水。
塔塔跑过来绕着他嗅了一圈,用脑袋蹭掉了漏网之鱼的泥点,伍园说:“好塔塔。”
塔塔眼瞅着它的主人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没有把毛巾随便一放,而是一板一眼地对折再对折收纳了起来。它晃晃脑袋继续去找小猫了。
他们一起蹲下来看工人的最后一道程序,老师傅一点点地拨过每一颗小沙石,最终这一筐子还是没有出现彩色的原石。
他们站起来,互相说着运气在下一筐,又回到了水里继续忙碌。
陈易从篮筐里抓了一把碎石,拨出一颗紫色的小石头给伍园:“河里的水晶石,拿去玩?”
她觉得他的语气就像是刚才对塔塔说“去玩吧”,她接过水晶放在手心,玲珑剔透的。她问他:“他们淘一筐的时间差不多吗?”
陈易说:“一个人半天可以筛一到两筐,听他们说昨天也没有收成,从概率上来说,接下去的出筛率会高一些。昨天等着收货的人还多,说是今天转战去另一个矿了。”
看来他站在水里了解到了不少角角落落的信息,伍园说:“你的衣服湿透了。”
陈易看看自己,确认衣服上没有泥巴后说:“太阳晒会儿马上就干的。”
等到太阳西斜,陈易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工人们完成了手里的活,筛干净的砂石被一筐一筐地检查,矿主也过来细细察看,但是除了两颗小石头,仍旧没有收成。
陈易已经把她需要的规格和数量烂熟于心,不经意的两轮讨价还价后,他帮她收走了这两颗小石头。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但是看到陈易用不到市场价的五分之一谈下来,她还是很吃惊,以及反思带着小克走市场的招摇性。
矿主虽然难掩失意,但面上还是对陈易说:“Chan,明天再来。”
陈易说:“明天见。”
走回车边的路上依旧路过浆果树,塔塔又尝了几颗,伍园也摘到了一颗,她跟着陈易搓搓干净的果皮,他要从背包里找水,被她拦住:“每年春天我都会去山上摘野果子的。我一路都在猜这小果子的味道。”
浆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来,和她猜想的一样,酸甜有度,清新解渴。她说:“像草莓和小番茄的结合体。”
陈易又摘了一把,再递给她一颗,把剩下的收进了袋子里。
他们骑上车,傍晚的光线暗下来,陈易问她:“小路下坡可以吗?”
“没问题。”她扣紧头盔说,“我骑过一些山路,有经验的。”
“在你的家乡?”陈易问。问出口他又后知后觉,超出边界了,他的边界,她的边界。人们在旅行时,身份是模糊的,极少谈论故乡。
“我的家乡是平原,以前每年冬季我会跟着我爸爸进山收竹料和毛料,骑山路就越来越熟悉了。我只摔过一次,把我爸吓得第二年不带我了,还是我妈和他说,我才没那么娇气,而且我很会总结经验。后来我每次开得都很稳当。”伍园说。
可是她没有顾虑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带着从未展现的骄傲。她的生活里有很爱护她的父亲母亲。几天后她会回到她的家乡,也许在这个冬天继续跟着她的父亲骑着车上山,在5000公里之外。
车子行驶在路上形成了风,塔塔脑袋上的竹蜻蜓又转起来,在它前面的车上,伍园的衬衫下摆飞扬着,夕照使黑色也显得轻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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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超出边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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