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把第九颗成品装进小袋子,卢师傅新奇地瞧着,陈易就像一个等着老母鸡下蛋捡蛋的农夫,捡起来一个都要三百六十度地检查一下,再把它事无巨细地介绍给买家,再回来蹲守下一个蛋。
还是买家有礼貌,伍园第一时间对他说:“耽误您钓鱼了。”
卢师傅指指陈易,对伍园说:“以后喊他来陪我钓鱼就行。”
陈易怀疑要不就是伍园长了一张对小孩、小动物、长者而言很有亲和力的脸,要不就是手工艺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卢师傅对着伍园说话的语气变得像是在唠家常。
陈易回答卢师傅说:“那你钓着鱼了能不绕远路回来吗? ”几年前那条大鱼,这师傅恨不得绕遍全城再回家。
卢师傅被他逗笑,在内心更加具体地赞同了他的朋友说的“他现在这样也很好”。
告别了卢师傅,夕照从一个亲人的角度洒下来。伍园打开手机上的美食软件问陈易:“这几个餐厅有你喜欢的吗?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请你吃饭。”
她没说我请你吃饭吧,而是说我请你吃饭,不容拒绝的句式。陈易顺从地从她手里接过手机,他花了一点时间仔细看标注的三个餐厅,一个川菜馆,一个西餐馆,一个本地菜馆。
他看得真仔细,伍园见他在寻找具体点评的页面时犯难,露出较真的神情,误触了几次。也是,指望一个还在用短信联系的人对现代软件多熟悉呢。
伍园问他:“你们店里的点评是谁在管呢?”
陈易说:“尼尼,米瑞莎,她们看见差评总是很激动。”他事不关己,完全无视那几条差评主要是针对厨子的服务态度。
伍园想起米瑞莎的好评委托,他们值得付之真心的好评,可是该从哪儿写起呢。那条“野狗”会拼命保护店里的客人,那个懒得给人煮泡面的厨子会对善意报以赤诚,那只草台班子会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得无可指摘。
她带着塔塔耐心地等着,陈易比较后最终得出结论:“这个本地菜馆的主打菜适合国人胃口,还有塔塔爱吃的酸奶。”
伍园欣然:“那就去这家。”
然后他说:“不过今天是节庆,这几家都停止营业了。”
女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眉尾扬起来,他展眉:“我做个参考,以后可以去。今天就路边摊开着,可以吗?我想吃油糕。”
伍园发现他作为一个能还原食材本味的江城人,不合群地爱加辣,爱吃炸货。
要去到路边摊,他们需要缓慢地穿过市井街巷,井字形的街道上挤挤挨挨地划分出几条风格迥异的街区。浓烈的夕照和五彩错落的广告牌交相辉映,人群熙攘,只有塔塔能在其中自由地穿行。
低饱和的色彩显然在这片街区没有生存之地。伍园感慨说:“这些房子看上去可真闹腾。”
陈易融会贯通地说:“它们拥有很吵的‘物格’。”
伍园笑道:“住在这里的人一定不会孤单。”
她说完,忽而被自己提醒,他会停留在这座季风吹拂的岛上,是不是也和永远炙热的落日和满地吵嚷的色彩有关呢,它们天然地帮人抵抗孤独。
他双手背在身后,留心着穿梭的塔塔,浅蓝色的衬衫被浓烈的背景衬得清逸,他们逆光而行,他的表情和情绪被隐匿起来。
陈易说的小摊就在街道尽头一棵大树旁,甜甜的香气老远地传过来,穿着传统服饰的摊主把小摊收拾得很干净,油糕在一片不知名的大叶子上堆成小山状,叶子下面垫着小碎花餐布。
陈易对请客的人说:“我能吃八个,你吃几个?”
伍园不清楚油糕的功力,谨慎地说两个,陈易说:“这样显得我很能吃。”
难道不是吗。
陈易又点了三份摊主自制的陶罐酸奶。塔塔也分得了一份酸奶。
隔壁礼品摊里晃出来一只很英气的大狗,它晃到塔塔身边坐下,塔塔把自己的酸奶和零食分了一点儿给它。
伍园结完账,和陈易一起坐到小摊前面的藤椅上,一边吃油糕,一边遥看无序而生机勃勃的街道。正前方是婚庆街区,推开店门走出来的背影成双地黏在一起;左边是水果街区,不同肤色的人提着水果袋子晃晃悠悠;右边是金饰街区,人们仓促地穿梭,仔细地比较。
伍园很有请客精神,适时地问陈易:“吃饱了吗?要再加吗?”
陈易说:“刚好,你吃得惯吗?”
伍园说:“很清甜,油炸的但是吃着并不腻。”
摊主在炸一只油糕,小锅发出滋啦啦的声音,陈易在甜丝丝的香气里向她介绍,这样场景下他的声音又像极了美食节目的旁白:“摊主有独门秘方,米浆和椰奶的比例把控得好,火候也重要,你看他炸的时候不是丢油锅里不管了,要不停地转动,油糕尖尖是不进油的。摊主上过本地电视台,他以前是星级酒店的甜点师。”
伍园再看摊主炸油糕、舀酸奶和摆盘,努力想在其中瞧出顶级甜点师的腔调,无果。摊主哼着歌,在市井间随心叫卖,向买油糕的顾客热情推荐自己做的酸奶。
“他好快乐。”伍园说。
陈易喝着酸奶,点点头。
摊主以为他们是特意赶过来看庆典的游客,见他们快吃完了还不急,提醒道:“节日游行快开始啦,会路过你们身后那条宽敞一些的街道。要占位子得跑着去了。”
他们自然没有跑着去,但也还是和游行队伍擦肩而过,字面意思上的擦肩,游行队伍有大象,有举火把的人,有打手鼓跳舞的人,还有骑自行车的人。骑车人背后装点着孔雀尾一样的饰品,那羽翼扫过伍园的肩膀和陈易的手臂。
陈易抱着塔塔和伍园并行,偶尔伸出手臂挡一下人群。天渐渐暗下来,霓虹灯和篝火愈加璀璨。伍园仰头看装饰着彩带的大象。陈易说:“这里是小城市,所以只派出了一头大象。”
脸上涂着彩绘的舞者踩着曲线行进,经过他们时,她们隔空伸出手邀请异国游客共舞,陈易抱着塔塔笨拙地动动脚,以示自己不会跳。伍园自然地成为了两人一狗的代表,她入乡随俗地施礼,大方地应邀往前一步,呼应鼓点。
鼓声欢快,对于幸福的感知通过笑容传播,更多的人摆动身体舞蹈,无需技巧,热烈的生命力自然蔓延开去。影影绰绰中伍园看见陈易抱着塔塔,下巴支在塔塔的脑袋上,笑意也传播到他身上。
鼓声收止,舞者们双手合十,向观众和游客献上祝福。伍园低头接受祝福,再抬头时,鼓声和火把在往前进,庆典队伍和人群在往前进,热闹在吵嚷地流动着,只有陈易站在原地,火把的光跃出他的眼眸。
第二天风凉,回去的路程车开得慢,窗外缓缓掠过稻田、橡胶园、茶园,只有塔塔在摆尾巴或翻身时发出一点声响。
车子在一个小山坡上停下,陈易说:“下面就是大象公园。”
伍园这才意识到,这路开得弯弯绕绕,他开过了自然风光,开过了一个挂着小彩球的水果小摊、开过了小众手工艺品店、开到了养护大象的国家公园边上。来时随意的介绍变成了具象的景色呈现在她眼前。
时间慷慨,山坡上的草地温软,伍园在塔塔身边坐下,塔塔另一侧的陈易随手摘了几根藤草,折着草叶。
她看见一头成年大象躺在地上,身体拢成半个扇子睡着了,一只鼻子上沾着泥巴的小象摇摇晃晃跑过来,拱啊拱,把自己的身体拱到大象怀中,抱住大象的大腿也跟着睡觉。
这是伍园第一次看到大象休息的模样,看得心里犯软,看画面根本想象不到它们在来到这里前的处境。会来到这里的小象失去了父母的庇护,而成年象或有伤残或孤老,人类人为地给他们划出了一个栖息地。
陈易仍在造型手上的草叶,塔塔期待地看着,鼻子都要凑上去了,伍园没看出来进展。在他把叶片中间的硬条反折时,她福至心灵地问:“这是在编蚂蚱吗?”
陈易说:“对。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她指指叶梗两侧,不给面子地笑说,“反折后你往左右各绕几圈雏形就出来了。”
陈易听着是一回事,手指笨拙又是另一回事。他把一片崭新的叶子给伍园,同时捂住塔塔的眼睛:“可以演示给我看一下吗?”
叶子在她手下灵巧翻飞,马上一只简易版的小蚂蚱就做成了。陈易本来是要学习的,但他的眼睛掠过绿色的草叶,掠过泛粉的指尖,停留到她留白的无名指上。注意力就是在那一刻分散的,重拾起来极为困难。
伍园以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完是要学习实践的,没想到他从塔塔背后接了过去,再换了只手把小蚂蚱托到塔塔面前,虚荣抢功:“塔塔,给你玩。”
塔塔往他臂弯里蹭了蹭脑袋。他轻声对伍园说:“我小时候是会折的,现在手太大了,记性也差了点,不会折了。但是塔塔不知道。”
伍园配合着没出声,塔塔伤口处的绒毛已经长得很好了,它遇到了会把它照顾得很好的人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等待她回城的小克突然发来与设计师用餐的合影,兴高采烈地说:“联名款**不离十。”
陈易看见伍园笑着打字。
伍园恭喜小克:“祝贺你。”
小克又发来:“我觉得我的脚都瞬间康复了,开启第二章,美男回国。五块钱,咱们可以回去了,我要去利诱员工加班加点做联名方案。”
陈易又见她收起笑,抬眸扫过他和塔塔,又继续安静地打字。塔塔和他同时安静,草编的蚂蚱被山风吹得摇摇晃晃。
十一月了。伍园回复小克,让他看着改签航班。
她收起手机,对陈易说:“谢谢你那天送我的朋友就医,他脚伤好多了,我们准备结束休假了。这趟矿山之旅,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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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住在这里的人一定不会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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