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枕风十里以及幻境里自保的碉堡地图都在贺昭一个人手里,贺昭想来不能拱手相让给他,要不声不响拉几个人垫底。
他摸清碉堡变道的规律,爬上一处墙头,拍拍尘土,回首望去青山绿水祥和地躺在蓝天白云之下,太阳依旧烘烤着青砖瓦房和自己的皮肤,蝉隐匿在绿荫里扯着嗓子唱人生苦短时日无多的调调。他的鼻尖嗅到一丝泥土干裂的腥味。
耸立在视野里有好几处江南子弟兵府的旗楼。
站在上面可以看得到这里吗?放火的话他们花多少时间能进来找到这里?
贺昭不由想着,又想起飞雲脸上的认真以及陆羽狼狠的笑容,他们的面容融合在变幻莫测的云里消散无踪。
他摸去自己的仓库,打开地下室的门往下望去,里面站着蚂蚁一样乌泱泱的人,臭味扑鼻而来。
他们衣衫褴褛,打瞌睡的打瞌睡,抠脚的抠脚,抠鼻子的抠鼻子,到处乱抹,邋遢懒散得不像样子,中间有一口大锅里煮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蔬菜烂肉。
贺昭养着这二十个不像杀手的杀手,没人看得起他们,他们卖价最低也只有贺昭把他们收了进来,也只是收进来而已。对他们而言也只是换个地方受冷眼。
一个人主动走上前借光看了看贺昭的脸,露出讨好的笑容:“大人,赏二两肉开开荤?”
贺昭把一筐肉吊下去,篮子还没落地就遭到了他们的哄抢。
“吃饱喝好,今晚有事做。”贺昭说。
他们只顾煮他们的肉。
贺昭远远地坐在上面,咚——咚——咚——咚扔了四捆粉丝下去,溅起的滚汤一点都没削减他们往前扑的趋势。
他们似乎有一个领头,就是刚刚跟自己讨吃的家伙。那家伙掰了地上一根棍子做筷子捞了粉丝放进嘴里问贺昭要不要也来一点。
贺昭抄起一根长钩叩了叩他的肩膀:“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柳安。”他笑,“大人,今晚干什么呢?”
“地盘让人抢了。该你们出活了。”
他答应得卑躬屈膝:“好说好说。大人,能不能给点家伙?”
贺昭点点头:“你要什么?”
他递来一张皱巴巴的黄纸。旁边很快有人笑他落伍——这都揣多少日子了,现在的武器早不用这些了。
贺昭看上面全是很陈旧的十八般武器,跟现在枪支弹药没得比。
“背面,背面。”他涎着脸说。
贺昭翻过来,好家伙,是几年前的老样式枪支弹药。
“好说。”贺昭答应得爽快,“干得顺利,明天一天我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做纸醉金迷。”
十九双透着迷茫、渴望、贪婪、急切的目光射过来,显得柳安那双眼睛格外幽深且刚毅。
贺昭抛给他两个包的很好的油盐料包:“吃饱了,自我介绍一下。”
“介绍过了,大人。”他笑着,仰视着别人的时候他的笑容就多了几分憨厚,“您贵人多忘事。”
“再来一次。”贺昭说,“就从你开始。”
“大人,让我吃口饱的先吧。”柳安也早就饥肠辘辘两眼昏花。
“吃吧。”贺昭低下头看着他们不顾形象地大嚼大咽,“这几捆粉丝能长个,你们最好别剩,免得回来又一锅,凌晨吃上这么一顿,明天就吃不下!”
下面的人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诞之词笑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剩的,他们吃别人剩的。
柳安先吃够了,坐在地下室入口底下说:“柳安,金三角出身。”
“你长着一张江南人士的脸,跟我说你金三角出身?”贺昭说,“我记在账上了。”
柳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着说:“柳安,江南出身,御前侍卫,流落金三角,收归入档。”
“回老家了。”贺昭说。
“吃百家饭大的,家里的人征兵入伍尽数葬身前线。”柳安说。
“血太纯了,今晚用不着你。”贺昭说。
剩下的十九个推搡着说:“用不着你了!哈哈哈哈。”
柳安眉毛一低,也就过了几秒,立刻换了个人,往前一蹿抱住贺昭的腿:“爷爷嗳——你是我爷爷,我是您孙子,求您用我吧!”
贺昭吓了一跳:“放开!我,用不着你这么大的孙子!”
他打蛇随棍上:“咱真的什么都干过,回不去啦,我的家就是您给的家啦!您拔根毛都能做我顶梁柱啦!”
贺昭扭头要走,被他狼哭鬼嚎死死抱住双腿往下扯。
贺昭用胳膊肘撞他脑袋:“别扯!你不能去的。”
他好像无知无觉似的往贺昭肚子拱脑袋:“大人,求求您啦!您让我说的,我多冤啊,我给您跪下了!”
贺昭抽出枪对着他的方向“砰砰砰”开了几枪,自己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柳安愣了几秒,摸摸自己冒烟的发梢,笑得很大声:“哈哈哈哈哈,大人好心!谢谢大人拿子弹给我剃头了!这头好久没洗了,除了硫磺没啥能洗干净了!”
贺昭还没反应过来,柳安蹭地就滚回地下室地面了,膝盖一弯说跪就跪。
贺昭听那“扑通”一声响,脑子里电光频闪突然间想开了,躺在地下室入口边笑了起来:“好啊!好!好!我倒要看看江南到底能养出多少妖孽!就你了!站起来!”
贺昭坐起身,往地下伸手一把薅住柳安的头发:“你得活着呀,我要用你对付另一个妖孽。”
柳安用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他。
贺昭撒开手:“好,剩下的我......呸,剩下的人自我介绍!”
“我叫星子,流浪人口,祖籍.......不祥。”
“我叫狂徒,他们叫我的.......”
“不要叫狂徒,狂徒有的是人当了。”贺昭说,“你就叫......望龙。代表你的父母望子成龙。”
那个叫狂徒的壮汉挠了挠头发,一言不发地看着贺昭。
“谢啊。”柳安踢了他一脚。
“谢了。”
“我叫锅盖。大人您呢?”
贺昭瞅着他的发型,确实短到耳朵以上,是个好锅盖:“回来让你们领头的给你剃个光头。”
等剩下的都介绍完了,贺昭拿出两张照片:“一个叫严城,一个叫杨阳,这两个要活的,其他的随意。”
柳安接过照片传递下去。
“你会唱歌吗?”贺昭坐在地下室入口踢了踢柳安的肩膀,“江南的。”
“都是听别人唱,自己不会。”柳安咧开嘴,“生得早,比陆羽将军定江南那年还早,于是颠沛流离没有心思唱歌。”
“都城的?”
“都城规矩多,我没处去,上班上得勤快,没心思听曲儿。”柳安说。
贺昭:“你要出去可以,留下一件宝贝,你回来我还给你。”
柳安便笑:“我哪还有什么宝贝,都换钱了......不过!不过!大人别走啊!大人!从前我第一个老板也怕我跑了,他怎么办的呢?他在我身上下了蛊,过了时间不回来,蛊虫就会咬我的骨头!您,您也可以这么干!真的,我当时跑着回去的,不敢耽误片刻!”
贺昭讶然地看着他一脸真诚地恳求自己给他下蛊虫。
“大人,我派得上用场!我念过书,打过战,会收集消息,我什么都会!”柳安说。
“你为的什么?”贺昭讶异道。
这人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积极往前凑啊?
“大人,我不为什么,我只是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了什么,以后发生什么!我感觉我被蒙在鼓里无能为力!”柳安说。
“操控你命运的人,不是你轻易能看见的。”贺昭可怜他说,“我不是操控你命运的人,你看到的全都不是,你看到的全都是被操控的,包括我。”
“没关系啊!等我看清楚一点之前,我可以先做得更好一点。”柳安说。
“这是你的家乡,你不想回家?”贺昭拍着他的脑袋,“这可是魂归故里的故里,是叶落归根的根。”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无颜面江东!!我无颜面乡亲,一家一个门捐点粥出来把我喂大的父老乡亲!我羞耻!”柳安说,“我从前是太子殿下的侍卫!他好端端一个体恤百姓的贵人,他死了,我有罪!我漂泊得罪有应得!大人不需悲悯我哈哈哈,我罪有应得!我什么也给不了别人,我只有我的忠诚。我并无妻妾,也无父母,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做东宫侍卫唯一的要求是我额外的奖金和抚恤金要摊给村里每一户人家。”
贺昭:“跟你这样正直的人合作,似乎又不太值当。”
“你想跟一个奸诈的人合作?那我也可以变得奸诈。忠诚是我的选择,但我从不避讳变得狡诈,只要您用得上。子弟兵为人普遍刚正不阿,我也不是什么特别刚正不阿的人,所以我也做不了他们。我只是个落难的侍卫。”柳安说,“我身上穿的衣服,肚子里装的粮食,手里拿的武器,全是大人给我的!何足为患!”
贺昭再次打量着他,最后给他端来蛊虫。
他把蛊虫放在自己脖子上。
那只虫子咬破他的皮肤钻了进去。
等到夜幕降临之时,柳安率领这些人一头扎进了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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