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刀莲生说可以去对面牲畜圈里洗澡。鉴于路上她嫌弃他吃的那口豆饼脏,他特意啰嗦了句,“圈里打扫得很干净。地上铺了石板,还有草帘子遮挡。”

成功堵住了海棠想要挑刺的嘴。

但海棠并非刻意找事,她刚才就是随口一句调侃。

她姥姥家在乡下,她其实知道乡下人通常都是在露天坝里洗澡的。

农村里各家各户的院坝就是晒场,要晒谷子、麦子、玉米、豆子等粮食,所以地坝一般都会硬化,打水泥地或者铺上石板。在这样的地坝里洗澡,清清爽爽,不会溅一身泥尘,脚上也不会踩一脚的湿泥巴。

除了院坝,讲究的妇女,特别是大姑娘和小媳妇们,担心村里的单身汉子和老鳏夫在自己洗澡的时候偷看,要么在灶屋后门的阴沟边洗,要么去茅厕洗。

农村的厨房大都是单独一幢建筑物,有两个门,前门连接院坝,后门连接阴沟。门口都铺得有一块长方形的石板,后门开门出去就阴沟。洗澡的时候蹲在石板上,舀水淋浴,洗澡水顺着沟坎就流进了阴沟,再渗到地下层去,都无需收拾扫水。

厨房后门的地方一般要么是个坡坎,要么种了一大片竹林。这么隐蔽的地方,一点不用担心洗澡的时候会被人看到。

茅厕也是洗澡的好地方。

茅草加了盖还搭了围挡,地上也是铺的石板。两块长石板中间通常留有一条掌宽的缝隙,便于流泻污秽东西。下面就是粪坑,跟牲畜圈下面的粪坑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往往农村的茅厕基本上跟牲畜圈连着一起,不过常在房子北面、阴沟那边。晚上如果起夜拉屎窝尿就很不方便,必须要点盏油灯或者拿个手电筒。夏天粪坑周围蚊虫多,还有蛇鼠出没。冬天又冷得打抖。女人胆小害怕,男人又懒,不得陪着女人起夜。讲究的人家坚持去茅厕,不讲究的就在卧室床脚那头搁个粪桶。但是农村人基本不太讲究的多,粪桶又比较大,懒得每天倒粪桶,是以常年卧室里一股尿骚味儿。

但是如果家里正好有空置的猪圈牛圈之类的牲畜圈,那就是最好的洗澡的场所了。

牲畜圈里都是铺的石板,为了方便打扫粪便。角落里有个大洞,拿把竹子扫帚往洞口扫几下,再提一桶水往圈里一冲,粪便污水就很容易地那个洞口漏到下面粪坑里了。

刀家的院坝没有硬化,白天又被雨水把泥层泡软了。要是在地坝里洗,一瓢水淋下去,不得溅一身的泥点子啊?

今晚的月亮又这么亮,露天洗澡,需要勇气。

所以刀莲生说可以去牲畜圈里洗澡,清清爽爽不说,还不用担心春光外泄,这在农村真是可以的了,海棠没啥好挑的。

不过海棠还是有话说,又问了一连串愚蠢的问题。

“哪里烧水呀?”

“用什么装洗澡水呀?”

“水在哪里舀啊?”

刀莲生走不开,只好站在门口,等她问完所有想问的。

海棠也没啥好问的了。

揭开门口水缸上的盖子,用葫芦瓢舀了大半锅水,估摸着可以了,把瓢往水缸里一扔,就走到灶膛那边,准备生火烧水了。

但手在灶台上摸了半天,却到处找不到生火的工具。

海棠不知道,她做的每一步都看在刀莲生眼里。她每做完一件事,他就蹙一下眉头。

比如,她把盖水缸的圆木板揭开后直接立在泥地上,他蹙一下眉。她把瓢撂水缸里,他又蹙一下眉。灶头上揭开的锅盖也不盖,她就要去生火,他就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先把锅盖盖上了再去烧火不迟。

刀莲生心里纠结着这事儿,一开始看见海棠的手在灶台上摸来摸去,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迷茫地看了半晌,明白了,走进来,很无语地抓起近在她眼前的、而且是她摸到过好几次的东西,拿手里打了两下,火星子飞溅,灶屋一下子亮了。

他用引着的火把灯碗里的灯芯点燃,然后手里的东西丢给她,“火镰就在你眼前的。”

“……哦。”海棠接住,灯下看了看。

七八公分长、五公分宽一个金属玩意儿,比较薄,很像把小斧头形状的一块刀片,但刀刃很钝,没开锋。

刀莲生看她在灯下把那把火镰翻来覆去摆弄良久,迟迟不拿来生火,又蹙一下眉头。

是不会用?还是说汉人生火的方式跟他们这里的不一样?

皱着眉头伸手又拿回去,眼神儿示意海棠看着,然后他在灯下示范了两次,怎么用火镰打出火花,怎么引燃艾绒。完了后,又丢还给她。

海棠在灯下自己用火镰打了好几下,终于打出火星子了。眼白一翻,把火镰扔在灶头上,说:“我就在油灯上点火就是了啊,还费力气打这玩意儿干嘛?哎,我真是蠢。”

“……”

刀莲生觉得她分明是在骂他蠢。

好吧,这次是他有点蠢了。

转身朝外走。

但是他还没走出厨房,海棠就已经搞得两个人都鸡飞狗跳了。

引火用的是竹笋壳,极易点燃,又燃得很快。

灶膛前有个烂背篓,里面装满了莲叶一早出去捡回来引火的笋壳。

海棠认得那东西,知道它通常是用来引火的。伸手就抓了一把。

只她没想起笋壳上有很多褐色的绒毛,粘在皮肤上刺痒刺痒的,还会传染似的,挠一下原来痒的那位置就开始传染了,一痒一大片,到处都刺痒起来。

海棠因为一把抓的笋壳,壳上绒毛自然毫不客气地沾上她手上大片肌肤,手掌、手腕、手臂都痒了起来。另一只手去挠痒痒,也给沾上了绒毛,到处都痒了起来。

她龇牙咧嘴一边挠着手上的痒痒,一边伸手去油灯上点笋壳。

一心两用,就没注意。那么一大把笋壳,往油灯上一支,呼啦一下子就腾烧起来,她啊的一声尖声利叫,扬手甩掉已着火的笋壳就往外跑!

她往哪里扔不好?偏偏往那个装满了笋壳叶子的背篼里扔,顿时,火一下子烧起来了。

这得了?火光映红了一面墙!

刀莲生大惊失色,直接捧起门口那口大水缸,朝着一背篓的大火猛地一倾!

即将引发的火灾有惊无险地扼杀在摇篮里。

火和水碰撞,也把灶膛前的草木灰激起来一大团。

海棠和刀莲生两个在灯火中乱舞的灰尘中四目相对。

海棠悻悻:“你力气真大。这么大一口缸都能徒手抱起来。”

她锅盖也忘了盖,刀莲生望着半铁锅水面上飘浮着的草木灰,压了压太阳穴,“你还是出去吧。”

就是说洗澡水他来烧了。

海棠大喜过望,脸皮厚,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铁锅,努努嘴,说:“我感觉半锅水好像不太够。你给我再掺点,多烧些。我要两大桶热水。”

黑脸膛的青年脸色更黑了。

她还要提要求?

海棠看懂了他的脸色。

想来这世界,只怕没哪个女子会指使丈夫给自己烧洗澡水吧。

他是没娶过老婆的,对夫妻相处之道的认识就如同一张白纸。现在,莫不如趁着他还是一张白纸,赶紧画上她想画的画卷。

“怎么了?丈夫疼妻子天经地义呀,而且我俩才新婚嘛,你就不能给我烧洗澡水么?”海棠一脸无辜又含羞带怯地说,“走了一天的路,浑身汗津津的,都臭死了,我就想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而已。”

刀莲生默了默,片刻后,咕哝:“怎么要两桶?”

海棠说:“一桶肯定不够啊。第一桶先洗个头道,第二桶再清洁一遍。对了,你们这里有那个没有?洗澡抹在皮肤上祛油除汗的玩意儿,肥皂香皂之类。”

肥皂香皂?她是说皂角么?没有。对他的家而言,这太奢侈。

刀莲生拿葫芦瓢将锅中水面上漂浮着的灰尘尽量舀出来倒掉。水缸里的水只剩了一小半,水不能全换了,今晚只能让她将就。剩下那点缸里的水都倒进锅里,盖上锅盖,然后去牛圈里抱了两捆谷草进来,坐到灶膛前,开始生火烧水,再没理过海棠一回。

好吧,没有就没有,说个话吱个声儿能掉你一块肉?

海棠看他进进出出忙碌,一撇嘴,也不好说什么了。

不管他了,回屋去把换洗的衣服找出来。

“哦对了,洗澡水烧好了后,麻烦你给提到牛圈里哈。”说完一甩大辫子,转身扬长而去。

刀莲生没吭声,往灶膛里塞了把谷草,看着那火又旺起来,方才抬眼看看灶房门口,那里已经空了。

只有柔和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地面上,门口一片莹白,如水银泻地。

一个人的时候,又是在这么静谧的夜里,就容易胡思乱想起来。

他先一个想起说亲的时候,媒婆当时说起她,说她是傅家庄一枝花,不但长得好看,又是如何如何的勤劳贤惠,家务针线、田庄地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媒婆说她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一个女人,十里八村找不出第二个能跟她媲美的。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他算是捡到宝了,催促着他要赶紧把人定下来。

又想起白日走时岳母叮嘱他的那话,她打小娇生惯养,要他多担待些……

刀莲生忽然有种受了狠狠诈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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