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正常人。”褚修礼嗤笑一声，“一天天少琢磨点东西，你自古逢春夏秋冬通通悲寂寥。”
段江阙拍了拍褚修礼的肩膀，挖石头弄的一手泥清晰地在褚修礼肩膀上印了个巴掌形状，刚刚兵荒马乱的他都忘了自己手不干净的这件事，这一印顿时让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经历吉尼斯世界纪录级别速度的从建交到绝交了。
算了，褚修礼不问他不说，褚修礼一问他惊讶。
“走吧，我们回去吧。”段江阙仅用零点零一秒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对褚修礼说道。
两个人回到了段江阙放野果的地方，拾起果子又随便采了点花便回到了拍摄现场，终于不辱使命地将东西给了褚诗林，也没提刚才褚修礼摔坑里去了的茬。
接下去的拍摄都很顺利地进行了，切换场地去林子里的时候又是一场设备的搬迁，段江阙合理怀疑明天他的胳膊到底还能不能抬起来了。
不行段江阙，你真得重拾锻炼习惯了，什么破体能。
天边的残阳挥毫泼墨，晕染开一片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山林披上烟粉色欧根纱，周遭景象逐渐望不真切了，偶有鸟鸣振翅声，催促着人们归去。
“好了！大家今天都辛苦啦！我们今天的拍摄就到这里，收工吧！”褚诗林一拍手，笑着说道，“我已经订好了农家乐，去吃饭吧~”
收拾打包好设备放回了几辆车里，工作人员们都驱动车子下山，褚氏姐弟和段江阙也上了车，向着农家乐开去。
这家农家乐就在离承方山几公里的地方，是这一片最富盛名的，很多人会千里迢迢过来吃，他们的民宿环境也很好，也是这次参与拍摄的人们要住的。
“小段今天觉得怎么样？”褚诗林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眼后视镜，问道，“会很累吗？”
段江阙在给他妈妈编辑短信，告诉他妈妈冰箱里有菜可以热了吃，明天白天可以煮上次没吃完的速冻水饺，闻言回答褚诗林道，“还好。”
褚诗林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问道，“小段，你是不是学过摄影？”
“学过，但只是学着玩的，没到专业的程度，怎么？”
“很有灵性啊。”褚诗林笑了笑，又问道，“会修片子么？”
“修图是真的只学了个皮毛，可能还不如他们手机修出来好看。”段江阙如实说道，“而且只会修点光影颜色，我也没怎么拍过人像，没仔细学过这方面。”
褚诗林的手指轻轻地叩着方向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妈妈给自己回了个“好”，段江阙舒了口气，这是他在家里出事以后第一次没陪在他妈妈身边过夜，总有点担心，眼下如释重负，人都放松了点。
“你去学吧。”就在段江阙以为这个话题已经揭过去的时候，褚诗林又开口了，语气里是经过考虑了的认真。
“嗯？”段江阙有些意外，抬眸望向褚诗林的侧影。
“意思是她想让你给他干活，你先修炼修炼。”一旁一直没吭声的褚修礼忽而开口，目光却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
段江阙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看视频。
“有拍过别的照片吗，让我看看？”刚好遇到一个红绿灯，褚诗林回过头来，笑着对段江阙说道，没有否认褚修礼的话。
段江阙回忆了一下，点开手机相册，他没有分相册的习惯，除了系统自说自话分出来的几个以外，他只会点开那个集所有照片视频所在的“最近项目”，眼下一直往上翻到了去年秋天，才找到了连着的一些相机导入的照片，“这些，是去年我们高中秋季运动会我随便拍的。”
褚诗林正想接过他的手机，恰逢绿灯亮了，只好先摆了下手，“等一下。”
段江阙便收回来了，准备退出相册，一只修如梅骨的手伸了过来，抽走了手机，他看向褚修礼，后者正往后划了一下，看了几眼他拍的照片。
褚修礼在搞艺术这方面没什么天分，经过国家基础教育所要求的基本的美育后，也只能从技术层面看出好歹，饶是这样，他也能看出段江阙拍得很不错，抓拍的构图颜色看着都很舒服。
“北美国际？你们学校叫这名？”褚修礼挑挑眉。
段江阙看他翻完了那几张照片，伸手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回来，闻言抬眸，神色平静道，“有意见？”
褚修礼打了个呵欠，“没意见，就是觉得难怪操场这么气派。”
“海市的北美国际啊，”褚诗林在前面笑了一声，“我有个认识的小妹妹也是那里毕业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段江阙摇了下头，“我不怎么交朋友，认识的人不多。”
其实本来就是不太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反正总会有人主动来认识他，时间长了就给他惯得更加懒得社交了。
褚诗林听了他的回答后便没再提及，估计他也不感兴趣是谁，“你把照片发给我吧，我一会仔细看看——不过说起来，小礼你肩膀上怎么有个巴掌印？”
“什么？”褚修礼一愣，抓着自己肩膀上的衣服往前拽，扭着脖子看了两眼，猛地扭头看向了段江阙，“？你干的。”
段江阙眼观鼻鼻观心，惊讶道，“什么？”
“你他妈给我洗干净！”
这家农家乐整体的装潢很古色古香，设计很考究，并不是廉价的影楼风，包间的私密性挺强的，褚诗林和何听岚的团队包下了整个二楼，开了好几桌，菜品很丰盛，段江阙尝了一下，挑食如他也感觉对得起这家农家乐的盛名了。
段江阙这一桌坐着这次拍摄的主要人物，包括何听岚和她团队的一把手，理论上来说他不应该坐这一桌的，完全是占了“褚诗林弟弟的同学”这一个名头。
他们聊的东西段江阙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就安安心心地吃着美味的食物，旁边的褚修礼干脆就戴着耳机一边看视频一边气势如大江东去浪淘尽般地把肚子填饱。
在旁边两桌开了酒一片欢声笑语后，主桌这里也终于合计完拍摄事项，开始喝酒聊闲天了。
“小段能喝吗？”大家都在嘻嘻哈哈地干杯，褚诗林笑问道。
段江阙点了下头，旁边的一个叔叔立刻给他杯子倒上了酒，并且买一送一地给褚修礼也满上了，“来一起干杯！”
褚修礼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伸手推开了酒杯，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不喝。”
“老李别让褚修礼喝，他什么破酒量你不清楚？”另一个姐姐大笑道。
何听岚那边的人虽然不熟，但褚诗林工作室的人大都和褚修礼很熟稔。
老李揶揄地看向褚修礼，“都多久了一点没长进啊。”
褚修礼：“……”
激将法是吗。
对他最有用了。
褚修礼端起杯子一仰脖子一口闷了，“啪”一下拍在了桌子上，单边眉挑的老高，他伸手指了下老李，“你给我喝三杯。”
大家都笑了起来，段江阙也扯了下唇角，望着褚修礼已经跟老李他们怼上了，他收回视线继续吃自己的饭。
“小段——”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段江阙扭过头去，是坐他旁边的何听岚。
“怎么了。”段江阙放下了筷子。
何听岚措辞了一下后小声问道，“为什么叶女士退出了乐团，是身体一直没修养好吗？她还会复出吗？”
段江阙愣了愣，扭回头，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家破产了。”
何听岚惊了一下，眼睛都瞪大了一秒，“啊，对不起……”
“没事。”段江阙情绪没有任何的起伏，这样的对话实在是发生了太多遍，每个人的语气和语句没有任何区别，他的反应也是一以贯之的平静，“所以她现在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短期内应该都不会复出了。”
“有没有去看心理医生？”
段江阙忽然笑了一下，抬眸看向了转桌上的菜，漫不经心地伸手夹了一筷子，“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能保持基本生存状态不要太狼狈，心理门诊暂时还看不起，再者她连出门面对别人都很困难，也看不了医生。”
上次他妈妈陪他去医院的那一次简直是奇迹，之后又回到了龟缩在家里的状态，一次门都没出，那点希望的火苗又熄灭了。
何听岚无言沉默了片刻，一边斟酌着一边慢慢开口道，“你应该信任她，我看了她的表演好多年，她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其实是一种需要力量的品质，没有由衷的坚强和善良是很难这么温柔的，大的变故让人崩溃是人之常情，你也肯定受了很多委屈，我相信她都看在眼里，她都知道，她会好起来的。”
段江阙缓慢地眨了下眼，望向何听岚，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知道该跟谁说他妈妈的情况，所有的所有都是他一个人在承担，老实说，他确实看不到什么妈妈振作起来的苗头，不断地接受了一次次的、让人失望的现实。
现在突然有个人很坚定地对他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你妈妈肯定会好起来的。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他眼泪都他妈差点掉下来。
卧槽，别掉啊，当着一个陌生的姐姐哭出来也太不体面了。
段江阙飞快地收回了视线眨了眨眼，憋回了那点金豆豆，佯装眼睛痒地揉了揉眼睛，保障了自己起码的自尊，认真地看向了何听岚，“谢谢你，真的。”
何听岚看破没说破，只是莞尔一笑，“每次觉得到了最坏的时候就想想，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总不会更坏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段江阙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酸软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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