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脱口而出,因她自己亦心绪不定,故未察觉薛意初似被说中心事,脸颊登时羞红。好一会儿,她才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见过几个外男,便能说思慕了?反而是你,可是见到了旁的男子,动春心了?”
“未曾,不过是做了个梦。”薛意初说,她绞着腰间的丝绦,仿若又坠入那丝缎般柔滑的梦境,“我梦到我长大成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一个人人道好的夫婿,婚后琴瑟和鸣,若神仙眷侣。”
“这不是美梦吗?”薛意初不解。
“确实是美梦。”薛明琬苦笑,眼中带着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哀切与愤恨,“可后来我又梦见家族遭难,他为求保命弃我而去,甚至将罪名推诿于我,偏偏天机难测,死的是他,活的是我。我虽痛快,可想起那为至亲之人背弃的苦痛,仍若锥心一般。”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依稀记得他模样,以至于见到与他稍有相似者都觉恨意丛生,想到将来或许我也要嫁与若梦中那人一般的夫婿,亦觉满心厌恶。阿姊,你说我当如何做才好呢?”
她说得离奇,薛意初早呆怔住,等到薛明琬问她,她才讷讷道:“那是个梦啊。”
“可那梦栩栩如生,似真活过数十年年月。阿姊,若你倾慕一人,那人却在梦中负你,你梦醒之后,该如何待他?”
“负我?”薛意初一怔,垂首思忖许久,“可梦里的事,我往往还未梦醒时便忘了,如何能像真经历过一般记得刻骨铭心呢?便是真记得清,庄周梦蝶,孰真孰假,若我因一虚无缥缈的梦境怪罪一个活生生的人,对那人又何尝公平呢?”她托着自己下颌,又琢磨了一会儿,方才道,“可我也知晓你的意思,如果那人曾于梦中伤我,我梦醒之后必然也不肯再如从前般待他了。若此人当真存在,他薄情寡义,迟早会自食恶果,又何必教我去刻意留意他,不过是徒添烦恼,如何值当呢?”
她神态仍有孩童稚气,说的话却通透,薛明琬望着眼前一盏鲜亮的红枣蜜,倏忽笑道:“对,是我想岔了。”她将红枣蜜一饮而尽,又对薛意初道,“安定公主听闻我们是双生子,便一直想要见你,这回听说我要回家,也教我带了许多好东西给你,公主是很好的人,以后有机会,你定要见见她。”
及至三月,草长莺飞,天色渐暖,寒潮退去后,安定公主便迫不及待换上了鲜亮的春衫,拉着薛明琬到上林苑放纸鸢。
她放了半个多时辰,已然累了,便将线团交予宫人,自己坐在柳树下望着那渐飞远的一点:“皇叔已经答允我,待安西的马送来,便允我学骑射了,琬琬想学骑射吗?想的话我也给你要一匹。”
“若殿下要学,我是必要跟着学的。”薛明琬道,帮忙给安定公主披上外裳,防着她受凉,“只是我天赋有限,若学得不好,殿下便不要逼我跟着学了。”
“我读书天赋也有限,你怎么要逼我?”安定公主不满道。
“那我还是逼自个儿上马罢。”薛明琬做出一副愁苦之态,安定公主忙安慰道,“好琬琬,我说着玩的,读书和骑射可不一样,读书读不下去至多是头疼些、掉些头发,骑射学不好可是要出事的。”
她不会骑射,可她记得前生薛意初有一次回家,身上遍是伤痕淤青,虞氏心疼地不知怎么办,她却反过来安慰,说但凡学东西哪有不受伤的,大秦以武立国,她岂有不学骑射的道理?
因着文武之争,便是皇族之人也不是人人都会学骑射,真正喜欢骑射游猎的只有安定公主和秦赫。她不知道她从前学骑射是因身为伴读要陪同安定公主,还是为了秦赫,亦或者两者兼有,但她不想去逞这个强。
安定公主歇了一会儿,便想要起身再玩,不经意闻见衣间的留香,不禁赞叹道:“这香是哪位香药使制的,我从前没有闻过。”
“是我姐姐,她无事时喜欢鼓捣这些香料珠翠,上次回家,我带了些她新制的香过来。”
“是你姐姐啊。”安定公主惊奇道,薛明琬微垂下头,心想她从前是想要刻意不教安定公主留意,才频频于言语间掠过她存在,如今不再刻意避讳,安定公主便不难察觉道她带来的那些她喜欢的事物中间都有另一个女孩的影子,不论薛意初有没有做安定公主的伴读,安定公主都会喜欢她的,“我总是听你说你姐姐,还不知晓她是个怎样的人。琬琬,你说说。”
“她生得极美,又蕙质兰心,将来必是芳名远播的绝代佳人。”薛明琬道,前世再见少女时恍若仙子的薛意初时的回忆又再次浮现,她是她心中最好的女子,合该为真心仰慕她之人珍视,而非在宫墙间消磨,“我姐姐还会许多旁的,将来有闲暇,一件件同殿下说。”
“好啊。”安定公主高兴道,她又嗅了嗅衣间的流香,满意道,“我觉得这香闻着便教人舒心安神,阿衡夜里总是睡不好,你若有多的,拿些给我,我去送给他。”
“就在我阁中,臣女回宫后便拿给殿下。”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只是七皇子收到香料后还郑重其事回了份礼,道是答谢薛五女公子,礼物还颇贵重,竟还有一方澄泥砚。薛明琬没想到安定公主把香是薛意初制的的事也告诉了七皇子,一时也有些踌躇,想了想便决意先替薛意初收着,下次出宫的时候给她,便说是公主送的,以免麻烦。
春闱之时,薛时邻中了三甲,薛时邺则名落孙山,眼见二弟薛时祁已平步青云,三弟也做了庶吉士,薛时邺心中自然不甘,薛意初来信时提及,薛明琬顿笔,仍多写了句祸福相依,现下并非是出头的好时机,且耐心再等着罢。
及至入冬,这一年的时光便这样悠悠过去,皇帝年纪渐大,身子精力也不比从前,渐渐于安定公主功课上也无过多精力督促,然公主也懂事许多,往往自觉便将课业交给先生,先生也在皇帝面前频频夸赞公主,令皇帝倍感欣慰,她沾公主的光,也得了些好东西。随着两位公主的先后出嫁,前朝后宫都似陷入一种暂时的平静,直到那一封奏章送到清乾殿。
景王,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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