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回神,他已跑到了京城最南部的宅区。
他跑得很快,路上的闲杂事物似乎都退却在他的感受之外。直到转角看见了他的目的。
许颂桉放慢脚步,他的鞋边衣角被路面积水染上褐点。
跟对方一同走的弘安达已经不见踪影,路上只剩许颂桉要找的一人。他静静跟在后面走了半条街,才开口喊道:“谢云光。”
对方似乎停顿了一下,继而转过身来:“颂桉?”
许颂桉努力观察他的神情,然而对方似乎除了乍然见到他而有些意外之外,并没有其它的躲闪神色。
“你方才去哪里了?”许颂桉将声音放平稳,没有过多展现内心的汹涌。
“刚跟几个朋友一块儿聚了聚,从酒楼回来。你怎么现在来了?等了很久吗?走吧进屋坐坐。”谢云光面色轻松,像平常招呼他一样。
“什么朋友?耿怀?”许颂桉眼神陡然凌厉,似要把人扎穿看透,“还是弘安达?”
地上的泥水被风吹皱,谢云光的倒影在其中变得歪曲。
对方的沉默已经给了答复。
许颂桉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像谢云光从某个时刻骤然变化,而他迟迟未觉。从对方面无他色的在许颂桉面前扯谎的时候,就表明人早就面目全非了。
“为什么?”许颂桉问。
他等着对方的解释,等了许久,却等来一声叹息。
“颂桉啊,你对此全然不知甚至权当不知,我们还能继续当朋友,可你非要寻来问个所以然。”
一日之内,谢云光真是在给他接二连三的惊喜。许颂桉几乎气得笑了出来:“这么说,是我破坏了你我之间的情谊,是我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就合该容忍你当酆笑铭的走狗?!”他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竟把谢云光骂了走狗。
“我不做,也会有人去做的。”谢云光并没有因此恼怒,而是给了他这个答案。
许颂桉浑身发抖。他有一瞬差点被对方给的逻辑打败。他不做,总会有人做的,所以说他去填补了这个空缺,也无可厚非?
“那你就非做不可吗?他一日不倒,即便是有人争着抢着去,那也不是你。”
“上一次升小旗的事你也看到了,没有背景没有人保,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上去的,考核?比武?多的是拦路的阎王,他一动嘴皮,就能把你合规合理的踢出去!”
许颂桉默然,这件事确实如谢云光所言。
“权力和钱财能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最稳固的。”谢云光道。
许久之前对方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只以为对方摸爬滚打之后,对最直接的权和钱更加看重,却没想到对方会走这条获得权和钱的路,更没想到之前的对方言语便是现在的歧途的预兆。
“酆笑铭之辈,做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
“许家将门正派,不也整日如履薄冰?”
许颂桉仿佛读出了他的未言之语,既然哪条路都是战战兢兢度日,何不选一条捷径呢?
更何况,酆笑铭之类,反而更受皇上的宠信和庇护。只要皇上用他一日,他就能屹立不倒。
油纸伞的伞骨被许颂桉抓出咯吱声。
“你是决心要走这条捷径?”
“除此之外,别无他路。”谢云光语调很轻。
“好得很!好得很!”许颂桉边说边向后退步,他冷笑一声,“坦荡大道你不走,偏去投那歪门邪道。”
“真是我瞎了眼。却不知是你变成这样,还是本来就如此。”
“谢云光!”许颂桉猛然将伞抬起,伞尖正对谢云光,“就当我许颂桉从来就没认识过你!”
咔的一声,伞柄被他用膝盖一顶猛地折断。
他重重一扔,将崭新的油纸伞砸落在地。
那油纸伞滚了几滚,停在了泥水坑里,断裂的伞柄端头尽是毛刺,天青色的伞面也被黄褐泥水吞噬。
许颂桉转身离去。
还差一个转弯就到谢云光的院子,两人却止步在了这个巷子。
————
许颂桉跑到了玉塘边。
他胸口闷着乱糟糟一股气。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他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脑海中呈现的过往加深着这种感觉,然而手上被伞柄硌的红印、他身上的泥点、水面上失魂落魄的倒影,又在不住提醒着他,两人已经彻底决裂。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对方什么话也没有说。这场友谊仿佛是一场从头到尾的骗局。
他的思绪已经停滞,但是脑袋里却无数个场景无数个话语在上演着。
他看见两人躺在斜坡草坪上聊天,谢云光说道:“我以后我想要一个大院子,自己的院子。还要搭个大马棚,养几匹好马……”
“能早日升职,多发工钱补贴……”
许颂桉蹲在水塘边草丛,无意识地环紧双膝盖,颤抖的手重复拔着塘边的野草。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狭长草叶接住了一滴透明水珠。啪嗒啪嗒,更多水滴低落。
雨下了起来。
等到眼睫被雨滴糊住睁不开眼,许颂桉才想要起身。他站起来时头脑发晕,摸了好几下才摸到旁边一颗树干。
他半弯着身子缓了一会,发现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方方正正的,上面还有平整的刻痕。
蛭虫,是恶心的蛭虫。
许颂桉伸手要把它从身上拽掉,红绳几乎嵌进了后颈。红绳紧实并拽不下来,他发疯了一样,又用手要把它扯断。
嘣,绳子断裂的声音在雨中很轻。
许颂桉滞了一瞬,好像什么事情完全就回不去了。
手心的血将红绳颜色浸得更深,他望着那枚青青绿绿的雅安石印章,胸口剧烈地起赴着。
玉石拖带着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咚的一声落入水塘中。
眼看那几环水波淡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完全从他这里丢失了。
许颂桉跪在地上,全身力量乍然泻去。
忽然,身边的雨水成幕,身上的衣物头发也黏贴在身上,像是整片陆地要被灌成水塘。
他其中呼吸不得,肺部像被攥紧一样喘不过气来。
“哈——哈——”
突然涌进来的气息将肺部撑得刺痛,许颂桉睁开眼睛,胸口被子被他的呼吸带得上下起赴。突然一阵反胃,他连忙趴在床边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松开抓着被子的手,发觉手心里全是汗,脖颈上也被几缕头发粘住。
四四方方的窗帘罩在他周围,许颂桉盯着四周看了许久。
这是哪里?方才我不是在水塘边吗?这里我的床上?
他伸手摸向胸口,那里空空如也。
后背下方的床单被浸的湿漉漉,他下了床来,越发觉得屋子的装束不对。
吱呀一声,他将屋子窗户打开,冷气突然扑来,钻进许颂桉的皮肤里。这已然是冬季。
一阵幽香飘至,许颂桉注意到院子里面栽的几株蜡梅。
他皱紧眉头。这里是谢府,明玕阁。
————
咚咚咚。
“来了。”元心闻声跑过去开门。门一开,许颂桉便快速进来并反手将门关上。
“怎么了恩公?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只见许颂桉面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褐色,“做噩梦了吗?”
许颂桉摇摇头没有解释,直接说道:“你傍晚收拾东西跟我走。”
“走?去哪?”元心惊异,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许颂桉食指放在嘴边要他小声:“趁夜里,我去灵泉观帮你把你师父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转道往奉远。”
听到前面时元心喜笑颜开,但没想到对方突然就要转道奉远。
“现在就要去奉远?”
“事不宜迟,再晚些就怕找不到人了。”许颂桉道。
“那我们怎么去?”虽然元心很惦念这几日食饱衣暖的日子,但是之前就已经达成协议,而且对方提出要先去灵泉观拿东西。毕竟人出逃后,也只有他碰见过那个江湖术士扮相的二皇子府下人。
“骑马去,我骑马带着你。”末了,许颂桉又补充道,“你偷偷收拾东西,不要让其他人发现。”
“哦……为什么?”元心疑惑,怎么偷偷摸摸的。
“不为什么,不要跟其他人说。”许颂桉站起身来,“我回去补个觉,你也好好休息。不然你师父的东西可难拿回来。”
————
傍晚最后的时候,天光黑的很快。
许颂桉把元心捂得看不出样貌,带他从谢府角门出去。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他将收拾的细软递给元心。
对方点了点头,帽子又往下掉了掉遮住了眼。
许颂桉牵着马从谢府大门出去。
“公子要出门去?”管家出来问道。
“去玉塘转转,晚上可能就在外边吃了。”许颂桉回。
“记下了,公子路上小心。”
许颂桉出门便上了马,往前面走了些路又绕回谢府后面将元心接上。
“来。”他拿过细软挂在马侧边,伸手将元心抱上马去。
元心看着他坐上马鞍,终于问道:“恩公,谢大哥呢,他不一道吗?”
“他不去。”许颂桉一拽缰绳,带着他离开谢府,向城外灵泉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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