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司知砚的内心过了千百种想法，一并压了下去，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注视着安德森，眉目平和，说：“起来吧。”
安德森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司知砚，瞳孔中水光轮转，映出司知砚清秀的面容。
农场主平静地与他对视，双目宛如深渊一般漆黑幽邃，淡漠而温和，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这一刻，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安德森的脊背蓦然一凉，思绪突然毫无征兆地陷了下去，回到了那一天的星空——
高塔之下的星空。
……
安德森是一名天选者。
每一个天选者，都是几十万人里挑一的天才。
从第一次进度相位入口的那一天开始，安德森就明白一件事情——自己是主神的宠儿。
相位魔术，本质上就是将自己挤进相位罅隙中，以此来跨越空间的魔法。
相位罅隙中的空间纷繁错乱，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一团揉碎的卫生纸。
70%的人类根本无法承受相位罅隙的冲击，进入罅隙就会彻底精神失常；而余下27%的人类，能够在罅隙中维持精神稳定，却无法找到精确的落点，只能在重叠的空间中迷失而死。最后只剩下的3%幸运儿，才能在碎砂一样揉乱的空间中勉强辨认方向，进行短途的相位跨越。
这群人，便被称为【相位天赋者】。
即使是拥有天赋的人，在在经过相位穿梭之后，也会陷入严重的眩晕和精神错乱。需要经过漫长的适应训练，并且严格控制在罅隙中穿梭的距离。
而安德森，他此生第一次进入相位罅隙，最先产生的反应是——
好美。
他仰起头，看见满眼璀璨的空间碎片。揉乱的碎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如同星空一般，优雅而令人沉醉。
没有恶心，没有精神异常，他在空间中穿梭，就像是鱼在水中腾挪。
大概世界上总有一些让凡人恨得牙痒痒的天才。
相位罅隙不仅没有排斥安德森，反而温柔地拥抱了他。
一个成熟的相位天赋者，能够在罅隙中穿越半径5米左右的空间，将精神拉倒极限，每天最多可以进行3~4次穿越。
这种成绩已经实属不易。每一个相位天赋者，都是饥荒游戏中各大势力争相抢夺的对象。
而安德森的相位穿越半径，是400米。
他闲下来就喜欢挤进相位的罅隙中，只是想看看那些绚烂的空间碎片，就像灯光璀璨的舞台。
世界上没有人比安德森更适合空间的魔法。
这样的安德森，在饥荒游戏中，自然如鱼得水。他比几乎所有适格玩家都要强，很少为了食物困扰。主神手环中出现的每一个任务，他都能完成。
就这样，在某一天，主神降临与他的身上，告知他，他已经成为【天选者】。
安德森毫不意外。他只是愉快地整了整主神手环，继续前行。
他要去探索【高塔】。
饥荒游戏之中，曾有过许多【高塔】。
不同的世界，这些高塔的表现并不相通。
在辐射废土中，有钢铁蜿蜒通天的信号发射器；在午夜CBD中，双子大楼的玻璃幕墙直入云端；在冰封尘海中，则有漫天暴雪的雪山之顶……
这些地方是废土的核心，极度危险之地。有时是荒芜危险的废料区，有时承载着末日世界中最困难的任务。
哪怕是最强大的适格玩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试图攀登高塔。
但是，玩家之间，仍然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每一座【高塔】顶端，都曾经燃起过炽烈明亮的，蓝色的火焰，几乎要将天空撕碎。
有许多人曾经目睹过那灿烂灼目的蓝光。但至于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成了众说纷纭的事。有人说那是主神的奥秘之法，有人说那是世界能量交汇之所，也有人说其实只是某个天选者大佬的恶作剧……
这些说法，安德森都听说过，也都都不太在意。
在他眼中，所有的【高塔】，只有一个共同点。
——那是距离星空最近的地方。
安德森站在蓝焰之中，烈火顺从地舔舐着燕尾服的衣摆。他仰起头，苍穹之上，辰星璀璨长明，银河的碎光在天幕上流淌，寂静而汹涌。
哪怕是主神的巨眼高悬，也无法掩盖这样震撼的美。
每到一个世界吗，他都会走上一座高塔，看看塔上的星空。
安德森站在高塔之上，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记录下数据。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一天一天过着。
……直到那一天。
那是汪洋中的高塔，无尽绿洲的顶端。
安德森正在低头书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原来这些蓝焰是你的手笔啊。”
安德森回过头，看到一个玩家。
那是一个青年人，金发像旭日一样灿烂。猎豹般流畅的肌肉线条裹在玄色冲锋衣里，敏捷地翻过围栏。一双金棕色的，含着水光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
“嗨！你就是天选者排行榜第七名的【相位魔术师】吧？”
安德森说：“是我。”
“哦！”金发青年精神一震。
“猜对了，太好了！魔术师就是要戴高礼帽，穿燕尾服嘛。真是好认，如果每个天选者都能这么打扮，那可真是省了我的大事了……”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好像没事人一样跨过蓝焰。
“我还以为那蓝焰传说是什么主神使的坏呢，所以过来看看。是你就好了。不好意思，没打扰你吧？”
安德森的瞳孔骤然一缩。
金发青年完全没自觉一样，随手拍拍他致命的蓝焰，与安德森并肩而立。
他偏过头，轻快地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安德森是个很随和的人。他只盯着青年看了一小会儿，就温和的转开了目光，重新投向了天穹。
“我来看星星。”
青年挠挠头，问：“就为了看星星？”
安德森笑了：“就为了看星星。”
“看见那边排成一条直线的三颗星了吗？那个是猎户座，那三颗并星是猎户的腰带，分别为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三颗明星正挂天南，说明此刻是一月底二月初，如果末日没有降临，我们应该正在准备过年。”
青年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回头问：“现在的星空，和末日降临前是一样的吗？”
安德森微笑：“是一样的。分毫不差。”
青年支起头，向下望望：“这边向下俯瞰，能看到不少聚落呢。”
安德森轻叹道：“那么多饥饿的哀嚎和血，没什么好看的。”
“我仰头向天，就是为了不想看地下。星奔川骛，岁聿云暮，不管人类如何挣扎，末日几多轮回，只有星辰永恒高悬，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
“这些年来，我每到一个新世界，就会来找高塔。计算时间，观测星斗运转。”
“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主神因何而将这一切摧毁，祂又从哪里而来？”
“一切的答案，只能在这片茫茫星空里。”
星空和蓝焰一并映在魔术师的瞳孔里，眼底亮着幽深的光。
“主神也许只是把我们当一群蝼蚁，随手扔进地狱，就为了看个笑话。但我还是想知道，我们究竟是为何落入这种境地的？”
“除了在祂的游戏中挣扎求存，我们还有没有，另一条路？”
青年呢喃：“你找到答案了吗？”
安德森摇摇头，捏捏自己的眉心，苦笑一声：“……当然没有。”
“但哪怕没有，也得继续看。主神来自宇宙，星空中一定会有线索。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异象征兆出现，错过就不好了。就当是我无聊的坚持吧。”
青年一拍大腿：“哎，你简直太合适了。”
安德森诧异地看着他。
他整理一下衣物，干咳一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边旭。”
“称号是【东临金乌】，当前的排名，我看看啊……啊，有了。”
“天选者积分排行榜，第一位，榜首。”
安德森猛地回头，燕尾服一甩，一闪念间已经消失在原地。重新出现之时，已经在几十米之外了。
“别害怕嘛，我只是想问问……”
边旭高坐于高塔之巅，星河在他的背后流淌，骨节突出的手腕拄着下颌，笑容灿烂，一字一顿。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虚北队】？”
“这里有无数和你一样的人。”
“我们在【那位先生】的带领之下，正在探求着饥荒游戏的底层逻辑，并且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成果。这成果包括每个末日的内核，以及……”
“……主神的游戏之外，可能存在的，另一条路。”
——
这一刻，边旭眼神里的某种东西，和此刻面前的黑发青年，完全重合，分毫不差。
那是某种极致的强大带来的平静，俯瞰着这个世界，仿佛一切强者与弱者均无分别，生死危难皆是身外之物……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也不在乎。
他想救所有人。
而安德森，完全无法抵抗这样的眼神。
尤其是，他已经变成一个废人的现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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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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