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坐落于晋国和北凉国边境的丘石山随着落日余晖渐消,变得像一座庞大的,盘踞在地面的阴暗怪物,透着令人压抑而畏惧的气息。因为地处北方,立秋后入夜就已经有了不少冷意。
背靠山脚处有一座孤零零的,点着昏黄灯光的庄子,正门门楣的牌匾上写着“合庄”二字。庄子里偶见三两仆从在忙着各自的杂事,全程不发一言,让人觉得庄子的主人对下人一定训练有素。实际上,只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哑仆,他们的眼神中无一不透着木然。
“身体里的灵力被一点点吞噬的感觉如何?”一个青年男子盯着面前容颜秀丽却神情冰冷的年轻女子问道。
“尚可,不及扼蛊。”女子感受着体内蛊虫吸食自身灵力所带来的疼痛。不过这种程度的疼痛确实还能忍受,毕竟她已体验过胜此百倍的痛苦。
“也是,这吞灵蛊尚在炼制初期,吸食灵力的速度极慢,你有这种感受也算意料之中,今日便到此为止。”男子说着,点起了一支细长的木签,随着烟雾飘起,一股淡到难以察觉的异香散出。
随后,这人捏着木签置于那女子左手臂的曲泽穴上方,只见不多时,她手臂上的皮肉就略微鼓起,现出一个半截指骨大小的虫形。蛊虫开始被那异香吸引着缓缓蠕动,最后顺着人手腕上一道殷红的割痕钻了出来。这名女子平静地目视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言语,甚至连身体都毫无反应,好像她只是个无知无觉的人偶。
男子见蛊虫完全钻出后,迅速夹起置于早已备好的玉瓶中,然后转身离开。女子则继续静坐了一会儿,运转灵力,将那道割痕修复直至不留一丝痕迹后,也起身走了。
她在一扇石门前拨动了一道机关,门便随之转开。离开这扇门后,再经过一段密闭阴暗的路,便能来到合庄的后院。原来那两人方才是处在建于丘石山里的一间密室中,那段路连接着合庄和密室。
来到前院后,她径直走向其中的一间房屋,轻轻推门而入。
“唔……棠止姐姐你回来了。”屋内趴在桌上的人感觉到有人进屋,揉着眼睛,声音带着疲倦。
“吵醒你了吗?颜兰你要是乏了就早些去床上歇着,不用等我。”
不同于在密室时的冰冷,此刻在屋中,那被唤作棠止的女子看起来有生气多了,神情似桌上的烛火一般,透着暖意。
桌边的人摇着头说:“只是今日我修行多费了些时间,这才早早困乏了,本来应该能一直醒着等到你的。”
“那我现在回来了,可以安心去歇着了吧?”棠止说着,嘴角弯起一道不大明显的弧度。她一向不爱笑,偶尔的笑容都是这位名叫谢颜兰的人带来的,因此笑得不明显时,总是看起来有些僵硬。
谢颜兰走到棠止身前,握住她的手,掀起衣袖翻看起来,却什么都没发现,有些执拗地问她:“夏平溪又利用你去试蛊了对吗?”
棠止面色如常:“这次可没有啊。”
“姐姐你现在是太习惯试蛊了,总是把痕迹抹得一丝不留,可我也不傻啊。我现在可是能和你心有灵犀,你瞒不过我呢。这次也会很痛吗?”
谢颜兰看起来很不高兴,好像今日试蛊的人是她自己一般。棠止有些无奈了,安抚起她来:“不会。你是越来越机灵了,姐姐以后可不敢再瞒你什么了。好了,我现在没事的,你快快去歇息吧,今日修行也累了吧。”
“嗯!我感觉今天修行得比以往顺心多了,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入金丹期啦。”
见她颇有些自豪的样子,棠止跟着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用拇指蹭了几下,然后就哄着她赶紧去睡了。
棠止一直在谢颜兰的床边陪着她,直至她沉沉睡去。看着她安宁的面容,棠止的脸色又不自觉地沉重了起来。
谢颜兰的身形看起来是个十多岁的稚嫩少年人,可她的脸却是成年女子的样子。这是因为谢颜兰曾经在试蛊时出了意外,不知是体质还是什么别的缘由,身形竟一夜变回少年时的样子,而她的脸却完全不受影响,自顾自地保留了原本已经成年的模样,直到如今,也未寻得治愈之法。不过谢颜兰对此倒是很快接受了,心性也一如少年之时,愈发依赖棠止。
棠止沉着脸又坐了半个时辰,随后替谢颜兰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到桌边坐下,熄了烛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拿出了一个一掌便能轻易握住的乳白色的石头,其周身亮着一层乳白色的光晕。
这石头名为雁石,因最早被发掘于北凉的雁山而得此名。雁石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只要修士往其中注入灵力,便能发出光亮,亮起的程度由注入的灵力多少而定。随时间流逝,灵力渐稀,雁石也会逐渐暗淡直至变回原样。因着这一功效,许多修士或是凡间权贵世家会用此石来代替蜡烛和油灯等物,用于照明。修士使用起来非常便捷,随时可使其发亮,直接取走灵力的话又能令其马上还原。而没有灵力的权贵人家,则会通过认识的修士请他们代为点亮。
灵力足够多的情况下,在屋中放上一个,就能令屋内持续亮如白昼。因此,雁石对于凡人而言,除了照明之用,更是一种财富与人脉的象征,颇受追捧。
不过除此之外,雁石还有一种特殊的功效,那就是当一块雁石被分裂后,只要对其中一块注入灵力,其他几块也会随之亮起,不论相距多远,但是亮的程度受距离影响,亮度会有所减弱且持续时间变短。并且由何方亮起此石,也只能由这一方来熄灭。故而手持源自同一块雁石的几人,若是提前有过约定,就能借此传递简单的信息。但因为传递的信息极为有限,一般人也不太会拿雁石来做这种事。
此刻棠止手上的这块雁石,恰是作为传递信息的媒介。棠止把玩着手中的雁石,静静等待子丑之交的时刻到来。当她与某人约定的时刻将至,她开始在桌上布起一个阵法。这阵法是一个简单易学的传送阵,只能传些小物件,且须得布阵双方画出一样的阵图并在同一时刻开启阵法,才能将两处的阵相连。
子丑之交时刻到来的一瞬,棠止轻车熟路地开启了阵法,眼见阵图围绕着阵眼开始缓缓旋转,便知阵已连通。她对着阵眼专注地盯了一会儿,就见阵中忽地出现了一张字条,取来后看到上面写着:我已查明他们在借昭理教之名推行类似祭魂术的新术法,谋求他人魂魄以自创天灵,创术之人未知。我欲借明幻宫之力深究此事。此外,不知你是否知晓还生蛊外传之事?如上,暂无他事,一切安好。
读完字条后,棠止思忖了一阵,取来纸墨写了些什么,然后将写好的字条放在阵中,见字条消失后便断了传送阵,收好雁石,就地打坐了起来。
在前往明幻宫的途中,祁宁几人偶尔会寻些客栈短暂地停留一晚,给马匹补充粮草,顺道也让自己用些汤食,毕竟他们都还没到可以完全辟谷的境界。
夜里祁宁独自在屋中,从眼前的传送阵中取走纸条,阅览了起来,只见纸上写道:你且按你计划行事,后续我应能助你一臂之力。至于还生蛊,夏平溪炼制此蛊时,有过许多半成的蛊虫,许是将这些送出去了。成蛊稀有,他不会轻易给别人。此外,我亦暂无他事,一切安好。
祁宁阅毕,将纸条置于烛火上燃了,熄了雁石并收起,随后走向床边,一个仰躺下去,闭眼任由自己的思绪飘散,直至完全失去意识,安静睡去。
几人又赶了一段时日的路,终于来到千镜湖所在地界。千镜湖地处连绵群山之中,湖中遍布岛屿以致湖面被分割为多处,看着好似诸多散落的明镜,因此得名千镜湖。岛上景色各有千秋,又有充沛的灵气汇聚其中,实在是个难得的修行宝地。
千镜湖四方皆有入口,不过欲入千镜湖拜访明幻宫之人,只可走唯一对外开放的明德道。祁宁等人顺着此路走到尽头,可见道路两旁峭壁耸立。左侧天然形成的光滑石壁上阳刻有“明幻宫”三字,笔力遒劲;右侧有一座简陋的亭子,名为“驻亭”,亭中不过三人静坐于石椅上,见有来人也不为所动;正前方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平静的湖面。
世间传闻,明幻宫有一伏天大阵,以镜心岛为阵眼,覆盖整个千镜湖。平日里有禁止任意出入之效,若是遇上危难,阵法转变,此阵便既可御敌也可杀敌。布阵之人为明幻宫某任出身息风岛的宫主,阵法流传至今,始终不曾消散,是因为一直有息风岛岛主带头,定期修补。
“明幻宫入口处只有三人值守,想来是因为有那伏天大阵作为倚仗吧?”封明竹小声地问了一句。
“嗯,不过值守之人也不可小觑。据我所知,明幻宫派宫中弟子轮流值守入口,由元神期修士领队,辅以两名破障期修士。有此等修为的修士看守,足以应付绝大部分的情况。”林致桓也同样小声地回了他。
祁宁走到亭子前,向亭中的三人行了个礼,后道:“叨扰了。我与我那几位好友此来是想拜访铃音岛岛主,不知可否劳烦几位道友代为通传?”
“可有拜帖一类的信物?若无信物,岛主恐怕不会轻易见你们。”居于三人中间的修士应是见惯了有人来访,态度平淡地回了话。
不待祁宁回话,林致桓便接着道:“或许可否劳驾几位前辈向铃音岛的叶文璟前辈传句话,便说他有一故交的师弟代师兄前来拜访,我家师兄名唤陆倚白。”
叶文璟是铃音岛岛主的亲传大弟子,为人处事颇受人赞赏,在明幻宫也算小有名望。这位值守的修士自然也是认得他的,略作思忖后,便同意了。
随后,见这位修士在自己面前开启了一个阵法,对着阵说:“叶兄,我这里有几位道友说是代他们家师兄来拜访你的,他们师兄叫陆倚白。”
很快,阵中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敢问几位道友名姓?”
“我名林致桓,我师弟是封明竹。另有两位道友与我们在路上相识,十分投机,这便一同来访,还望前辈不要见怪。”林致桓答。
得此回答的叶文璟传来了爽朗的笑声,说:“如此,郑兄便让几位远道而来的道友来铃音岛上的听音堂吧。”
有了许可后,这位郑姓修士便准备开启入口,放祁宁他们进去。
正当此时,他们听闻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马上坐着一位面容俊朗的青年男子,快到驻亭的时候,利落地翻身下马,继而问那人:“郑兄,这几位是?”
“找你师兄的,你师兄已经确认过身份,许他们进去了。”
“哦?那岂不正好,几位不如与我同行?”青年男子竟转头邀请起他们来。
听这两人的对话,这位青年男子看来也是铃音岛上的弟子,只是不知具体身份。有人带路当然更好,祁宁他们便欣然应邀。
于是此人领着祁宁他们来到湖边,凭空迅速地比划了些什么后,就让他们跟上自己的脚步。原来那湖只是障眼法,当他们一脚踏上湖面的时候,并没有像表面所见的那样,会落入湖水中,而是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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