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宁知道施净秋最有可能去了哪里。
出了院子,再绕过小半个山头,便可见临崖之处有一座小亭子。这是施净秋自己搭的,她说这里风光好,能看见山脚下大片的田地。春种秋收,寒来暑往,四时之景皆能入了眼。
这小亭子被她取名为“春秋亭”。
“那为什么不叫夏冬亭?”
“因为不如春秋亭好听。而且夏季太热,冬季又太冷,我不喜欢。”
刚取好名时祁宁问了这样的问题,当时的他听了这个回答后只觉得在理,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渐渐发觉或许并非如此。
来到施净秋身边坐下时,他见她手中握着一支玉笛,正吹着一曲小调。笛声婉转,并不多欢快,也不显得凄凉。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听着。
一曲奏毕,祁宁来了句:“姨娘,我听着好像有几处的调子不太对劲。”
“我临时改的。”
“哦。”
两人又一时无话。
“那个人的事,姨娘你打算怎么办?他说的那位宗掌门和黎族司御长,都是我们惹不起的人。”
一阵后,又是祁宁先开了口。
“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他一个人,也没有地方去,你想让他留下来吗?”
施净秋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远处,手中的玉笛在她指间来回转动。
祁宁蹙起眉头,紧闭着嘴,陷入了纠结之中。
“不用和我说理由,只要给出你的结论。”
他将身体整一向前倾,张着双臂趴在了桌上,侧着头自下而上地看着施净秋,说:“我想他可以留下,他在剑道上很有些天赋,能陪我练剑。”
停了手里转动的笛子,施净秋目光下移,问他:“只想要个人陪你练剑?”
“还能帮我干些杂活。”
“你是当捡了个仆役回来吗?”
两个人说着都笑了起来。施净秋用笛子在祁宁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了声:“起来,走了。”
在祁宁走后,殷殊连仍坐在原地,想着自己未卜的前途。看施净秋的态度,分明不像是会帮他的,而祁宁显然也不可能为了自己与她的意愿相悖。
再挣扎一回吧,他想,也只能这样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他绝不愿见自己前功尽弃。
大致盘算了下,以他现下对施净秋此人的判断,她应当不太可能会将自己的行踪主动透露出去。因为一旦她这样做了,换来的未必是好处,还有可能是灭口。
只要她会对此有所顾忌,那他便极有希望再拖延一阵子,等伤养好了然后伺机逃跑。若运气再好些,施净秋觉得他是个麻烦,不想招惹是非,也可能就此将他赶走。
不,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她要是直接将我杀了,好像对她来说更省事些。”
这么一想,殷殊连觉得自己的前途已经不是渺茫,而是一片黑暗了。
正当他为此事忧心,无比懊丧之时,那两人回来了。
还是和之前一样,施净秋与他正向相对而坐,祁宁在侧座。不同的是,出了一趟门的两人此时像是一副准备审判他的架势,尤其是挺着身板正襟危坐的祁宁,看着更是让人觉得确有其事。
“往后你是什么打算?”
施净秋问他。
“活下去,救我的同伴们,还要将此事告知黎族。”
这些都是殷殊连真实的想法,他的回答没有一字虚言。
“我们不会帮你。”
此话不出所料,他坦然接受。不等他回应,施净秋又接着说了下去。
“你可以在这把伤养好,此后去留皆由你。但是,你得把我用在你身上的那些药钱还我,几日的吃住就免了。我不接受任何抗议,怎么还钱你自己看着办。话就这些,我有事先走了。”
接着她便真如自己说的,一个字的机会都不给殷殊连,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可真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姨娘慢走!”
对着门外的身影喊了一声后,祁宁坐到了此前施净秋所在的位置,不知从哪掏出了个小算盘,用力地往桌上一放,把不知飘到哪去了的殷殊连的魂儿给拉了回来。
“来,我给你算算。姨娘给你用的那些药,虽不算顶好的,但也是一般人求不来的。我估了下你要用的量,折算成银钱的话,是一百两银子。如果你想少用几次药,靠自己慢慢恢复的话,可以再算少些。”
“可是,我身上没钱。”
殷殊连的神色依旧有些茫然。
“可以赚呀!我接下来就是要给你说个赚钱的法子,你可听清楚了。”
看他点了下头,祁宁继续说道:“这样,等你人好了,就来陪我练剑,练一次给你五十……不,一百文!一个月也不用多,练个三次就行,多了我也不会多给你钱的。然后你还得帮着我和姨娘做些杂七杂八的事,扣除你在这吃住的钱,每个月还能再给你五百文。”
手指在算盘上来回拨动了好几下珠子后,他又接着说:“在晋国,一两银子能兑一千文,别国也都大差不差,这么算下来,你一年至少能挣个九两银子加六百文。一年中,姨娘会有一两次下山替人做些驱邪避鬼之类的事,你若能跟着去帮上忙,也能给你匀些报酬。至于多少,就要看事情的难易程度以及你出了多少力。以上说的全部加起来,少说你一年也能挣上个十来两银子吧。”
说到这,祁宁收了话,想了一下,随后又摆弄起了算盘。
“我大致估了下,凑个整,就当你一年能挣十二两银子,那你就得在我们这干个八年多。再给你抹去零头,就算八年好了!好了,我算完了,你有什么想法大可说来听听。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要看我心情了。”
据祁宁所知,不说其他地方,就单论这附近的那些县,寻常百姓一人一年当中若能挣上十二两银子,即便家中称不上有多宽裕,但至少也是衣食不愁的。可殷殊连有一点与普通人家不同,他是修士,可以替大户人家做些一般人做不了的事情,那收入就不是祁宁给他算的这点银两能比得了的了。
他有些心虚,担心殷殊连会想到这一点。不过他敢这么说也是因为他在赌殷殊连出逃的时间不长,或许并不了解外界之事,完全有可能会想不到这条路子。
见对面的人好半晌没说话,他在心里打起鼓来:“我这样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他不会看穿了我的想法,正在考虑如何反驳我吧?不对,我也没逼他非得按我说的方式挣钱,如果他能有来钱更快的路子,那我也不会拦着他就是了。”
如此一想,祁宁又觉得自己并不理亏,不觉间身板挺得更直了些。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此刻殷殊连心中的想法竟是走上了一条全然不同的道路。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可以在这待上八年?他让我陪他练剑,那我就可以跟着学剑法了。还有他的姨娘,是个修为不低的人,修行时我若有了什么困扰之处,或许能向她请教一二。这般算来,八年还是有些短了。不如到时候,我再找别的理由留下好了。共处八年,总应该能有点情分了,我诚心相求应当不会被拒绝吧。”
“你……”
两个人无言相对了好一阵后,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
双方再次异口同声,祁宁便不和他客气,先说了话:“我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想的,没有疑议的话我就要去歇息了。”
“我……你说的那些话都当真?我真的能留在这为你们做事,然后还了那些药钱?”
“我可不是那种信口雌黄之人。”
“好,我按你说的做。”
像是生怕祁宁会反悔似的,殷殊连在确认了此事属实后,便赶紧应下了。
事既已谈成,祁宁心满意足,就要去休息了。可一脚刚踏出门,他又回了头,看见殷殊连在往那茅草堆走去,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今晚别睡这了,你跟我来吧。”
殷殊连听到这句话,飞快地转了身,见祁宁已经背对着他往外走去。他当然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欣喜之色,只是太久没笑过了,嘴角有些僵硬,几乎令人看不出那一点弯起的弧度。
跟着人来到另一间屋子,殷殊连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就知道这是一间客房。
“你们这还会接待什么人吗?”
“会啊,有那种半夜下山找不着路的人,运气好找到了我们这,如果信得过我们就可以住下。”
回答完问题,祁宁给他翻出来了一床被褥,让他自己收拾一下,又同他交代了一些细碎的小事,见他没别的问题后就回自己屋去了。
“幸好他没问我为什么一开始就没让他睡这。不过想想我也没什么不敢回答的,当时那种情况,我能把他活着带回来就算不错了,哪还能跟我挑三拣四的。”
走回屋的路上,祁宁脑中冒出了这些话,自我说服了一通后,心安理得极了。
躺在床榻上,殷殊连开始回想起自己这短短一日多的经历,大起大落,实在难料。人已经躺下了,心魂却还飘着不敢安放下来,总担心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
被褥闻着隐约有些药草香,他猜测或许是被人用什么药草来熏过,就是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身下的床是软的,应该垫了不少褥子。这里从外头乍一看并不多起眼,几间屋舍和院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式,屋中也没有什么一看就很金贵的陈设,只有简简单单的那些常用家具。
那两人在殷殊连的印象里,都像是不拘小节,行事随性之人。但从某些细节上来看,两人又显然是很会过日子的,会将心思用在那些不起眼但又能让人感到舒心的地方。
他本以为自己今夜会难以入眠,心神至今还在为那两人对他的态度而振奋和忐忑。然而,睡意很快将他带入了深沉的梦乡。意识恍惚间,他明白了药香的作用,那是用来安神助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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