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丹墀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暴鸣。
刚走到天石跟前的许子墨和沧溟派众弟子纷纷回头，只见负责登记的那名弟子蓦然站起，手撑着桌面，身子弓得宛如遭遇危险的兽类，眼睛死死盯着他面前的少女。
那名眉间一点红痣的少女负手站着，身上没有修士的气息，和凡人无异，脸上还有几分无辜的疑惑。
今日负责考核的管事弟子祝雁灵皱紧了眉头，走过去低声叱责：“范济师弟，今日入门考核，这么多人看着，怎可如此失礼？”
“大师姐，她、她！这个女人她——”范济哆嗦着指着孟莘，想说她是个怪物啊！昨日他和其他四位同门可是亲眼看着她断气才走的，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活着回来？可支支吾吾地就是说不出后文。
孟莘垂下头，掩饰住了自己不屑的眼神。
她就知道，沧溟派怎么说也是名门大派，这几日又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无数双眼睛盯着，几个弟子欺侮凡人少女致其惨死，沧溟派怎么可能轻饶了他们？他们哪有胆子把这事捅出来？
“连话都说不明白，你这些年都修炼了什么？现在的外门弟子真是越来越不济了，连这等小事都处理不好，”祝雁灵不满地挥了下衣袖，“还不快下去！等我回去禀报长老再算你的账。”
范济还呆在原地，祝雁灵已经将他一把推开，自己在桌前坐下，左手按住袖口，右手执笔，抬头看向孟莘，“你也是来参加入门测试的？姓名年龄？”
范济这才如梦中惊醒一般，大叫，“不可！”
祝雁灵的眼神里已经难掩烦躁，“你又怎么了？”
“大师姐，她叫梁如安，就是那个叫嚣着说自己是梁师叔女儿的梁如安！她昨天就来测过了，识海只有两星，别说她根本够不到标准，就算够到了，难道我们还要把这种满口谎话构陷梁师叔清誉的人收进门吗！”
这一席话一出，整个丹墀霎时落针可闻。
许子墨咽下一口吃瓜吃出来的口水，看大家也没心思给他测识海，于是小步蹭回孟莘身边，同她挤了挤眼睛，“姑娘、啊不孟莘、啊不梁如安......啊算了，”他目光如炬，震声道：“姐姐！没想到你还有这关系，你早说啊，以后你就是我亲姐！我怎么能用绳子牵你上来呢，我背也得把你背上来啊。”
“你就是那个自称是梁师叔血脉的梁如安？”祝雁灵皱紧眉头，面色不善。
吃瓜的、期待的、鄙夷的、质疑的诸多目光集中在那少女身上，只见她慢慢笑了，懒洋洋回答：“不是啊。”
“啊？”许子墨眼里的火炬被兜头浇灭了。
“你说不是就不是？”范济抱着胳膊冷笑道：“见过你的人多了去了，这时候不敢认了？”
孟莘摇了摇头，眼神清澈恳切，振振有词，“那是昨日的我，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我已经大彻大悟，梁这个姓不好，和我命格犯冲，阻碍了我的修行、限制了我的天赋，所以梁峰清的女儿我不做了，我现在是和梁峰清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孟莘。”
“哈？”范济瞪大了眼睛，“你以为靠歪理邪说就可以蒙混过去？”
孟莘没理他，而是看着祝雁灵，“梁如安测过了，但是孟莘还没有。这位师姐，我可以去测识海吗？”
祝雁灵的眉头并未放松下来，随后盯紧她的眼睛，“哪两个字？”
孟莘沉默了一下，才谨慎回答：“'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的那个孟，莘莘学子的那个莘。”
祝雁灵垂下了头，捏着笔的手凝滞在半空，并未落笔。
孟莘有点紧张，她解释“孟”字，是为了表明自己只渴望平静生活，解释“莘”字，是表明自己入门后只会认真修行，总之就是一个意思——梁峰清是过去的事了，她现在不想惹事。
笔锋终于还是落在了纸上，祝雁灵提笔登记完孟莘的姓名，点头示意，“去吧。”
“大师姐！”范济不甘心地喊道，但没有人理他。
孟莘拍了拍许子墨的肩膀，“抱歉兄弟，插个队。”
已经吃瓜吃饱了的许子墨做出个“请”的动作，“没事，你先上。”
孟莘走到紫色天石前，这种材质的石头她以前从未见过，竟有些紧张，它会不会看穿她身体里的障眼法，毕竟她已经动过了女妖原本非常完善的铭文了。
这个世界上人与妖族矛盾重重，要是身份露馅，她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孟莘深吸一口气，五指张开，轻轻按在上面，她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侵入了她的识海，却没有在发现识海内的三颗星星以后就感到满足，而是试探着辨别真伪......
在丹墀上的其他人看来，就是天石莫名奇妙地半天没有反应。
范济原本还有点紧张，这下彻底放松了，他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大笑道：“我就说，这个谎话精根本够不到入门标准，昨天测的二星，今天连一颗星都测不出来了！废物就是废物！师姐，白费了你多给她的一次机会！”
话音刚落，天石上忽然流转起奇怪的波动，有一瞬间仿佛注入了别的颜色，但最终，还是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了三颗环绕的澄亮星星。
范济傻了，怎么识海是还能一天之内增加的吗？这样梁如安岂不是能进入沧溟派了！范济立刻大喊：“她一定是作弊了！”
一道威压突然直捣范济面门，来自眼神不善的祝雁灵，“还不闭嘴！天石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蒙蔽的吗？不要在这里给宗门丢脸了，现在就给我去禁闭室思过！”
孟莘睁开眼，迅速把沾满冷汗的手掌收回衣袖。
好险好险，要不是她紧急补上了一个铭文，天石就要看破她的底细了。
她收敛好情绪，从面露不甘的范济身边穿过，径自走到祝雁灵身前，“师姐，识海三星，我可以进沧溟了吗？”
祝雁灵沉默着把外门弟子的令牌递给她，“明日辰时，在这里报道。”
孟莘麻溜地把令牌接过来，生怕祝雁灵反悔，完全忽略祝雁灵脸上复杂的神色，“谢谢师姐。”
“你......”祝雁灵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开口，“梁师叔为人正派，孤身驻守魔域三十载，宗门内人人感佩，现在他正在渡劫期的关键时刻，闭关不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如果有人在这种时候诋毁梁师叔的清誉，同门们是不会放着不管的......何况，你和梁师叔真的没有半分相像。”
孟莘眨了下眼睛，“我现在是孟莘，梁峰清与我何干？”
“你最好是。”祝雁灵深深地看着她。
“师姐再见。”孟莘把令牌在手里抛了抛，走过去看许子墨的测试结果。
至于梁峰清为人如何，女妖和沧溟派弟子各执一词，孟莘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会替梁如安亲眼见证的。
那边厢，许子墨的手按上去以后，天石已经震动，动静之大，是今日头一遭，再也没有人顾得上关注孟莘，毕竟花边新闻再有趣，也没有以后要朝夕相伴的天才重要。
随着震动平息，天石缓缓浮现出六颗灿烂星辰。
“六星识海！竟然是六星识海！”
“快禀报师父！咱们一定要抢在其他峰前面收人！”
“今年竟然能收来两个六星识海的人，我们沧溟派难道要复兴了？”
孟莘抱着胳膊看着，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六星识海就已经算稀有了吗？
眼见许子墨已被沧溟派弟子围住，今天应该是不会得空，孟莘也就歇了打招呼的心思，朝他挥了挥手，便转身下了山。
*
沧溟山下，张婶李叔早早就收了茶铺，在屋子里焦急得走来走去。
“唉，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又出事了吧？”
“昨天没有通过，今天怎么可能通过呢？她会不会想不开啊？”
“我已经去树林里找了一圈了，没见到人，她又不能离开沧溟，还能去哪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亮的一声，“张婶、李叔！我回来了！”
随即门帘被掀开，少女笑盈盈走进来，一枚通体透亮的玉牌被递到了他们眼前，“喏，你们看，我通过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是沧溟派的外门弟子了！”
夫妇两呆呆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旋即狂喜地把玉牌翻来覆去地看，“莘莘，你通过了？”
孟莘含着笑点点头，“是，识海三星，虽然只是个外门弟子，但确实进沧溟派了。”
李叔当即拍了下桌子，“走，咱们今晚去镇上最好的那家饭店给你庆祝。”
张婶摇了摇头，“不，咱们把铺子打开，今晚只要给咱们家莘莘道声贺，茶钱全免，让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成天欺负我们莘莘！”
李叔眼前一亮，“对对，就这么干。”
孟莘笑着看他们商量如何支摊，没有阻止。
当夜，沧溟山下兴隆茶铺灯火通明、客人络绎不绝，铺子的两位主人带着一位少女往来添茶，谈笑祝福声不绝于耳，直到天明。
绝大多数人，都不曾察觉，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藏着两双窥伺他们的眼睛。
“怎么办师兄，她一直待在人群里，根本没机会下手。”一个黑衣人焦躁道。
“马上就要辰时了，算了，等她入门以后再找机会吧，既然她昨天没有把那件事捅出去，想必是不打算公之于众了。”另一个黑衣人不甘心地说。
树林里簌簌响动几下，随即重归寂静。
孟莘一夜以来，第一次望向那个方向，缓缓勾起嘴角。
“张婶、李叔，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出发上沧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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