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周国北方下了大冰雹。
一个个硕大的冰雹，快把茅草屋顶砸烂了。
比这更惨的是，田地的粟米来不及收成便冻死了。
许多地方，颗粒无收。
寻常百姓家的存粮远远不能够让他们挨过这个冬天。
在这样的雪天里，北方各城官府的布施庵里，挤满了人。大人、小孩、老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哭喊声笼罩在周国上方。
人人奄奄的缩在一团，取暖。他们的耳朵上、手上布满了冻疮，在室外冻得麻了还未能感觉到疼痛，一进庵内疼得像是千万条虫子爬过一般。
各处通往布施庵的路上，每隔几里便横着一具尸体。
死得大多是瘦弱的人，这是一次残忍的淘汰，只有年轻力壮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
周始民听闻噩耗，焦急万分。
周国偌大，竟只有南方丰收。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林土土的身影。
早知如此，不该让她回岭南。
*
千里之外，岭南却是一片欢颜笑语。
这个冬天，阳光暖暖高悬天空，田地里的番薯彷佛挖不尽一般，堆成了七八个小山堆。
芋头收获也算不错，数起来也有三个小山堆。
如果不嫌吃得腻烦的话，面前的食物可以养活五六千个成年男子一整年，而且还是在顿顿吃饱的情况。更别提还有可以喂养鸡猪的番薯叶和芋头叶，这又是一笔极大的收获。
而做到如此高产的情况下，参与种植的士兵和族民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四百人。平原也只利用了十分之一不到。
美中不足的事，冬天里下起雨来，可并不算是大雨，但瞬间便把田里、新挖的河道统统填满。
到时夏天一到，失去蓄水的雨林，这里势必会发水灾。
林土土虽在小事在冒失，但在大事上，她一贯是走一步，看三步。
眼下，偌大的平原，少了雨林，必须人为修建河道、水库。否则若不幸连续半月暴雨，别说农田里，只怕连人都要被冲走。
但而现在单单单凭这千个士兵和族民，要修建河道水利得花上数十年。
她越想越睡不着，便索性起来散步，碰巧在一隐秘处，听见了韩宇同一黑衣男子的对话。说是今年周国大范围爆发寒潮，稻粟皆被冻死，许多地方颗粒无收。
心生一计。
*
“也就是说，如果把番薯引进广阳、守明、黎城三地，可以养活五十万人口。”
当林土土跑进韩宇营帐里，把自己的统计结果告诉他时，韩宇虽然没有面上表露出来，但心里十分惊讶。
韩宇不惧风寒，只在营帐正中点了一束可供照明的火把。风吹过，火光忽明忽灭。
林土土一进这营帐便感觉到异常的冷，早知道就让韩宇去她的营帐了，她暖呼呼的烧了一堆木头取暖。
她瑟缩着肩膀，牙齿不自觉地打颤，但是！林土土诡异的自尊心在这个时候亮起灯，她挺直了肩膀一直在内心暗示自己不冷不冷不冷。
“所以，你来便是为了特意告知我这些事情？”
韩宇抬眸望向林土土。她既做了繁琐的统计数据，又手握番薯这种作物，手中筹码比起上次与周王相会，又多了许多，现在找他估计是来议价。
“是为了……”
韩宇注意到林土土微微颤抖的肩膀，起身从榻椅上拿起一件玄黑色的披风递给她。
林土土话没说完，下意识地接过披风，眼神里带着不解，怎得无缘无故递给她一件披风？是要她放哪里吗？
“风寒会传染。”
“…”
“嗯…谢谢。”
营长外风不断呼啸，木火忽起忽落。今晚比起昨晚，冷上许多。
“我想修建岭南水利，但人手不够。”林土土解释完自己听到韩宇谈话内容的来龙去脉后，选择直接切入主题，“所以我现在是想来跟周国借下人手”。
有番薯，有现代先进的耕作技术和记忆里的新型农具，加之周国农业根基孱弱，现又连发灾荒。她有把握能让周国君主答应她的条件。
韩宇目光骤冷，他虽早有预期，但听到林土土口中吐出的话，仍觉心寒。
他本以为……
“所以我周国的饥荒在你眼里成了筹码，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听着韩宇的质问，林土土没想到原来自己也有残忍的这一面，陡然一惊。
原来灾难在她眼里沦为谈判的筹码。
只是饥荒是什么？饥荒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华夏国的林土土从未见证过的。是一个完全模糊的领域。
林土土只知道，眼前岭南的族民是活生生的，他们对自己寄与厚望，是救自己命的人。
思索许久后，林土土开口道，“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她还是决定当一个残忍的商人。因为她要把岭南建立一个桃花源，一个在现代她无法建成的桃花源。这是她第一次读到桃花源记时便萌生出的愿景。
她要岭南人人都有自由，做想做之事，说想说之话。她要人民安居乐业，要风景秀丽，要幼有所养老有所依，不受封建制度的束缚。
至于周国子民，远在天边，她没有那么大的格局。
韩宇良久未言，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如这忽闪忽灭的火光般微妙而难以捉摸。
空气之间暗流涌
末了，两人一同陷入了沉默中。
千里之外的周国，夜空漆黑一片，望不到星月，下了冰雹后，一场十年未遇的雪正积蓄着，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夜里，除了有权有势的人家，人人龟缩在草被之下取暖。棉被是极其珍贵的物品，寻常老百姓家压根不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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