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宁禾感觉到了少年若有若无的打量,疑惑抬眼看过去。

段沉玉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把油纸包里的桂花糕推过去,微微一笑:“玉留的饭菜不多,宁娘子不如再吃些糕点。”

宁禾看着淡黄色的糕点,捏着筷子的手收紧了。

她垂眼戳了一下饭,“不用了,给你买的。”

啊啊啊啊这人为何如此贴心,弄得她更愧疚了。

段沉玉看着她的动作,音如清泉柔润:“玉想和娘子分享。”

宁禾:“……”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抬眼看他,目光坦荡真诚:“那会不该凶你,对不住。”

段沉玉莞尔一笑,丝毫不见芥蒂:“何须致歉?当日确是玉唐突,未经过娘子同意便动了衣物,本就是我的不是。日后再有此类事,我定先问过姑娘,绝不自作主张。”

宁禾愣愣看他,神情古怪。

这人怎么还反而向她道歉呢。

面对少年清澈温和的眼,感觉浑身难受,凳子好像长了刺。

她坐不住了,胡乱哦了一声,三两口扒完饭,嘴一抹站起来道:“我有点事,碗筷你放着我回来收拾。”

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段沉玉看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捻起油纸包中微凉的糕点。

冷白玉指修长,糕点淡黄半透。

放入口中,轻轻咀嚼,下一刻便吐到了油纸上。

他端起茶杯啜了口茶,眼里浮现出傲慢的嫌弃。

甜腻干涩,难以下咽,也好意思拿来赔礼道歉。

*

宁禾在外面走了一圈消食,宵禁前回了家。

推门进屋子,段沉玉正坐在灯下。

灯火昏黄,他手里捧着卷书,正低头细读,粗布青袍穿在身上,反被他衬出飘逸昂贵之感。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过来,双眼映着烛火,如两丸剔透的琉璃。

“宁娘子,你回来了。”

宁禾嗯了一声,解下剑放在桌沿,拉过张木凳坐在桌子另一边。

屋内只听得见段沉玉翻书的轻响,还有窗外时有时无的风声。

她静坐了片刻,问道:“你伤势也差不多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段沉玉翻书的手顿住,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宁禾,眸光失落,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护我逃亡的亲卫还不曾有消息,家里支持我的长辈也未寻来。”

顿了顿,他轻声道:“宁娘子放心,玉君子一言,待亲信寻来,定重金相报。”

宁禾没说什么,拿起剑起身:“别赖账就行。”

段沉玉道:“这么晚了,娘子去何处?”

宁禾回头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推门出去。

段沉玉重新低头看书,一阵脚步声后,他听到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扶着书页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向窗户。

被宁禾捡回来的第二天,他就看到一墙之隔还有间屋子。

那屋子被暗色的窗纸糊住,遮得严严实实,门窗上也挂着大锁,根本没有进去的机会。

整整半个多月,宁禾都不曾进去。

他知道她今夜要去何处,可那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段沉玉细细听着,却除了一开始的开门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

十五夜,月色最盛。

宁禾走到隔壁屋子,开锁推门,一股淡淡的潮气扑面。

屋中无灯,四壁窗纸都糊了三层粗麻纸,厚得月光透不进多少,屋内昏沉沉的,仅有门缝漏进点月光。

里头陈设整齐,最里放着张床,青色幔帐,被子整齐叠在床角,褥上有褶皱,像是还在睡人。

东墙边的条桌上立着牌位,名“恩师宁扶花之位”。

这是宁扶花生前的屋子。

宁禾性子直,平日看着有些冷,但实际是重情之人,宁扶花死后,她把这屋子锁了起来,隔三差五会进来清扫地面擦擦桌子,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她没有动里面的东西,觉得这样好像师父还在。

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还是师父走那天的,里面的水已经干了,茶叶干巴巴沾在里面,有些发黑。

她静静看了一会,给师父上炷香,弯腰闭眼,口中低低念叨。

“老花啊,你要是还没投胎,一定保佑徒儿今日能接到活,不然你徒儿要被迫加入丐帮了。”

“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叛出师门啊,都是生活所迫。”

念了一阵,她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站起来又看了会牌位,她走到镜台前坐下。

这间屋子除了住她师父外,还放着些工具。

拉开镜台抽屉,里面堆着易容用的膏粉、黛笔、假胡须和假发等。

宁禾借着微弱的灯火打开木盒。

她先取过深褐色膏粉,往脸上、脖颈处细细涂抹,将原本的肤色遮得暗沉,又用眉笔将眉峰描粗,再将假发戴好,挽成个乱糟糟的发髻,用根木簪固定,最后换上灰布短褐与旧布鞋。

不过半柱香,先前俏丽英气的女郎,便成了个平平无奇的青年。

戴上斗笠,她吹灭油灯推门而出。

月色下,少女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转眼跃入暮色。

约莫一刻,宁禾停在一处桥边树荫下,对岸不远处是大小巷子交错纵横的坊。

她没有直接走,纵身跃至桥下乌篷船顶,再借力一跃,便落在对岸柳树枝头,随即身形一晃,掠入一条昏暗的巷子。

七拐八拐,走到巷子尽头,是处已经废弃的粮仓。

粮仓破败,外围荒草齐腰,墙垣塌了大半,夜里更显荒凉,寻常人绝不敢靠近。

宁禾绕到粮仓后侧,在塌墙处轻叩三下,墙内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听取蛙声一片”

宁禾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

“呱呱呱呱呱。”

里头的人似乎笑了一声,宁禾翻了个白眼。

每次回这个暗号她都很无语,想不通这黑市老板到底得多恶趣,才想听人学蛙叫。

墙后传来“吱呀”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进门便是条窄巷,两侧挂着昏黄的气死风灯,灯影摇曳,映着墙面上斑驳的霉痕。

往里走,穿过一片荒草,出现个枯井。

月光凄凄,井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底。

宁禾跃下去,好一会在落但实地,面前是一道石门。

她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叩了三下,又顺时针转了半圈。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井底忽然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声,视线豁然开朗。

头顶用木梁撑起,镶满夜明珠,将整个黑市照得亮如白昼。

每隔几步便有个摊位,摊主多戴着帷帽或面具,只露出双眼睛。摊上摆着各式物件,有生锈的兵器、泛黄的古籍,也有来历不明的珠宝、草药,甚至还有售卖消息的木牌,上面写着“寻物”“寻人”“查事”等字样,旁边标着银钱数目。

除了摊子外,还有不同的店肆。

食肆、茶楼、堵坊、花楼,笑声嘈杂,热闹非凡。

往来之人穿各色衣裳,有挎剑的游侠,有束着绑腿的短打汉子,还有衣着华贵的富商。

这是江南一带最大的黑市,每月十五开,每次开四日,如果错过就只能等下月。

前朝覆灭后天下三分,晋祖夺魏权,不久后八王之乱,南迁胡人趁机举兵,匈奴攻入长安,大批士族和百姓南渡,皇族段睿建都建康,北方被外族占据。

虽说政权重建,内斗却不断,还时不时有流民举兵。

皇室士族是知晓黑市存在的,他们不管,是因为也需要有人帮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宁禾拢了拢灰布短褐的衣襟,顺着人流往里走,穿过外层,便见一道半人高的石门,门旁立着两个穿黑衫的汉子,腰间别着短匕,目光锐利地扫过往来之人。

石门内是更隐秘的地方,专做暗杀、寻仇、探密之类的暗活。

“暗号。”左侧黑衫汉子拦住建她,声音冷硬。

“夜走鬼门,钱换命来。”

汉子点点头,侧身让开。石门后是条窄巷,两侧皆是木门店铺,门楣上挂着字号。

诸如“索命坊”“断愁阁”,最深处那家挂着块黑木匾,刻着“鬼阁”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是她常接活的地方。

宁禾推开门,店内光线比外头暗些,柜台后坐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手指枯瘦,正低头拨着算盘。

柜台上摆着个香炉,里面燃着线香,烟气袅袅。

老者头没有抬头,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还是老规矩?”

“嗯,要快结的,酬劳不低于一百两。”

宁禾走到柜台前,双手按在柜面。

老者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这次有个三百两的,接不接?”

宁禾皱眉:“金玉刀,你想坑我?”

金玉刀怪笑两声,从抽屉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推到她面前:“如风小友此言差矣,老夫是怕你成饿死鬼。”

宁禾翻了个白眼,拿过纸一看。

城西槐花巷东三户张家,得罪了权贵被驱逐至此,有人出三百两取他全家十三口命,三日内交货。

她道:“我不杀好人。”

金玉刀摇头:“非也,这张重圆乃是建康士族,欺男霸女,他父母滥杀奴仆,妻子也联手他害死过十几个女子。若不是这次踢到了铁板被逐出家族,那权贵依旧恨意难消,你可接不到酬劳这么高的活。”

宁禾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

鬼阁从不放假消息,这点还是能相信的。

但张家十有**危险重重,金玉刀想坑她。

好在自出师起,她从未在外显露过真身手,对方不知她功力深浅。

其他事她不敢打包票,但功夫剑法,她说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好,我接。”

“如事成,三日后子时,城南渡口老柳树下,找穿青布衫的人,”金玉刀说着,又递来个小小的黑木牌,“凭这个认人。”

宁禾接过木牌,揣进怀里,签字画押,转身便走。

刚出鬼阁,便听见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个卖兵器的摊主与客人起了争执,她脚步未停,顺着石阶原路返回。

金玉刀看着少年身形走远,慢吞吞走向最里侧的木门。

门后是长廊,朱红栏杆外花红柳绿,挂着一笼笼五颜六色的鸟儿。

每走一步,金玉刀老态龙钟的身形便变一分。

原本佝偻如弓的背脊如青松般舒展开来,他抬手拂过脸颊,指尖划过处,脸上的皱纹如潮水消退,露出底下光滑细腻的肌肤,连鬓边花白的发丝也渐渐染黑,垂落肩头,成了绸缎般的长发。

待到了厢房前,已变成了个年轻男子。

他生得极为俊美,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瓣薄而色淡,风流桀骜,与方才的老者判若两人。

他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侧头看着院里垂手静立的仆从。

“去传信,就说她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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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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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炩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