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死因是一定要查的。
持剑之人,没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她抬眼看着沈玉,开口道:“我同你一起去秦国,护送你到长安,但我要报酬,三百两银子。”
段沉玉愣住,随即眼睛亮了起来,“自然可以,别说三百两,只要安然到外祖父那,一千两也是当得。”
“有宁娘子同行,我可以放心了。”
*
宁禾和段沉玉踏上了往秦之路。
两个逃犯,都是不能见光的人。
二人风餐露宿,白日避开官道走小路,夜里宿在破庙或山坳,轮流值夜。
一路上,少年宽袍广袖,身姿翩跹,纵使青衫微皱染尘泥,通身气度仍似昆山片玉,不掩其光。
宁禾看着他临溪净面饮水,仪态若白鹤理羽,又低头看自己沾泥的牛皮靴,脏污的裤腿衣袖,简直郁闷。
这人怎么不似逃亡,跟出来游山玩水似的。
她随便洗了把脸,把水囊灌满后抱着剑,不耐烦催促:“快点。”
“马上来,劳宁娘子久等。”
少年玉面沾水,回首温笑,眼眸映着天光,如水中浸玉。
宁禾把继续催促的话咽回去,默默别开视线。
对美人总是多几分耐心。
谁叫她好色。
段沉玉爱洁,坐下要铺旧衣裳,能不踏污泥水洼就不踏,若是下了雨实在没办法,等到了河边也一定要清洗一番。
十天日子,只要路过溪流河水,他都会去沐浴。
虽食野果饮山泉,唇色仍若春樱含露。纵卧枯草宿荒庙,衣袂拂过犹带冷香。
此间狼狈,似乎于他这种世家子,不过是云烟过眼。
欣赏美人是一回事,但宁禾还是忍不住撇嘴,觉得他还是被追杀的不够狠,有工夫讲究。
*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
山林满夜色,清风穿树过,遮天蔽日的浓绿叶片发出哗啦啦轻响,偶有乌鸦“咕咕”的叫声,阴森诡谲。
火堆噼啪燃着,橘红的火光在湿冷的空气里晃荡。
宁禾抱着剑坐在火堆边守夜,明灭的火光里,她眉峰微挑,眼尾带着几分锋利的俏色。
她拿枯枝拨弄火堆,心里翻涌着杂事。师父的旧疾,秦国的雇主,金玉刀的目的,还有身边这个身份不明的沈玉。
秦国到底有什么?
“宁娘子。”
身旁突然传来沈玉清润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她侧头去看,见他靠在树干上,如玉眼眸映着火光,无半点睡意。
“怎么不睡?”
“你不睡我可睡了。”说着就要飞身上树。
“路途险峻,娘子可否教玉某剑法?”
宁禾挑眉睨去,“酬劳几何?我的剑诀可不便宜。”
醉花剑传女不传男,但她可以教沈玉自创的「弦月剑法」。
有钱不赚是傻子。
到时候到了秦国,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她必须得狠狠敲一笔。
“到长安后,东市三间绸庄予你,”段沉玉掸去袖口草屑,微微一笑:“外加一百两。”
宁禾道:“你在长安有产业?”
段沉玉点头:“十四那年外祖父赠的。”
宁禾:“成交。”
她将枯枝抛去,音如碎玉:“且让我看看你的底子。”
但见少年广袖翻卷间,执枝起势。
腕沉如坠玉,步移若推棋。
“会什么?”
“习过君子剑,能挽弓三石。”
他枯枝如剑挑落叶,衣袂飘飘,“投壶射礼,皆堪娱宾。”
宁禾功夫高深,自然看出沈玉是在谦虚。
他底子不仅不弱,甚至称得上中流。
但也就仅此而已,应付几个普通官兵行,可对上专杀人的刺客,那便不够看了。
她飞身以鞘点他肘间:“花架子。”
鞘尖顺臂滑向腕骨,“弦月剑要的是诡劲。如新月乍现于乌云,似弓弦将发未发之际。”
鞘身骤压住他虎口,“撤力三分,留七分在气脉流转。”
段沉玉悟性不错,依言调整,随宁禾指引而动。
“看好了!”
宁禾振衣而起,寒芒出鞘:“这路弦月剑法共二十四式,取义新月渐盈之象。”
她剑尖斜挑,恍若玉钩初挂柳梢,“第一式‘初弦微明’,须得含而不露,劲透中宫。”
“……”
段沉玉凝目望着,但见少女纵剑,周身恍若披覆一层泠泠月华。
剑光交织,似银河自九霄倾泻。
火堆余烬忽明忽暗,她腾挪身形如燕,偶有剑身反射火光跃入她瞳孔,明亮若玛瑙。
段沉玉静静看着,看得出了神。
他没见过她用剑。
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剑法。
拿起剑的宁禾,像是拭去尘埃的明珠,煜煜生辉。
“呆瓜!”
宁禾看他一动不动,忽以剑鞘轻点他肩膀。
段沉玉神魂骤回,长睫微垂:“宁娘子的剑法果真精妙绝伦。”
宁禾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和往常的冷淡不耐烦不同,带着灵动娇俏的傲气。
段沉玉没忍住弯唇:“娘子且看看,玉学得可有三分像。”
宁禾颔首,抱臂倚在树干上看。
只见少年玉腕一抖,身形旋动时袍角翻飞,若白鹤展翅踏雪。
手握树枝,猎猎清风。
“第七式错了。”
宁禾忽然掷出石子击他肘弯,“力道不够。”
段沉玉回首,星眸如泉水,挽着的发恰好如水流倾泻。
他应声称是,反手绾住散乱青丝,以地上碎枝随意一簪。
宁禾看着他练,时不时指导一二。
到了九、十式,段沉玉显出疲态,力道消减。
到了十八式,他手中枯枝微抖。
他以树枝拄地稳住身形,额间冷汗浸/湿垂落的发丝,月色下面色苍白如纸。
宁禾叫停了他,走过去道:“练不动了?”
幼时师父教她练剑,每日都是三个时辰起步。
这才哪到哪?
段沉玉直起身,气喘微微,他正要说话,宁禾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带薄茧,触在脉门上,温热酥痒。
他睫毛动了动,“宁娘子……”
宁禾眉头微蹙:“闭嘴。”
指下脉象浮滑,沉取又若游丝断续。
她仰头看少年,有些疑惑:“十二经脉俱通,偏偏气海如漏底的斗,你经历了什么?”
段沉玉眸光微黯,嗓音低沉:“是我母亲。”
为了让胞弟上位,不惜下毒。
虽保了命,但此后纵学尽天下招式,也使不出七分力道。
宁禾没想到是这样。
她没有娘,但是师父把她养大,和娘无异。
天下还有害亲生孩子的人吗?
她沉默片刻,无意窥探他人秘密,稍加思索后,决定暂时帮他一把。
到了秦地她还需要沈玉,要打好关系才行。
她抬眸询问他的意见:“要我给你传点内力吗?”
段沉玉愣了一下,望着她明亮双目,拱手道谢:“宁娘子好心,玉感激不尽。
宁禾嗯了一声。
段沉玉问:“如何传?是掌对掌吗?”
他没亲眼见过互传内力,只从书本中看过,依稀记得是盘腿对坐,掌对掌传内力,或者额贴额传。
宁禾闻言一顿,视线扫过他的胸口,有些欲言又止。
“不是。”
段沉玉被她那目光一扫,目露困惑,“那是……”
宁禾轻咳一声:“你说得倒也不错,旁人是那么传内力的。”
“但是我不同,我只能从另一个地方给你传……”
她抿唇,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个登徒子。
指尖虚点他胸/口中点。
少女嗓音如雨珠落竹,清脆干净,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迟疑,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以掌贴膻中穴。”
“不可隔衣物。”
段沉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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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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