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莫川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家,医院,学校,来回跑。等出租车的发票堆成了厚厚的一叠,学生们被逼着穿上长袖校服的时候,这个城市终于迈入了秋天。
六点下了课,学生刚背上书包准备走,班主任恰好推门走进来,又收了一耳朵的鬼哭狼嚎。
“安静点,就几分钟,”她手上什么也没拿,底下的学生终于安了点心,“信息员把电脑打开。”
本来管电脑的人是戚铭,他请了那么久的假,久到老师都忘了要指定一个临时信息员了——她有些头疼地扫了一眼,下面,指了个人:“莫川你来。”
莫川走上去,把电脑开开,听着她的要求打开了一个网址,那是一个新闻网站,他点开最上面的一条,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昨日,X市十一中学失踪女孩已经找到……”
虽然入了秋,但天还没有完全冷下来,老旧的风扇依旧顽强地“嘎啦嘎啦”地转着,但没有人有心情去管这烦人的噪音,都专心致志地看着大屏幕上触目惊心的文字,血管都凉了半截。
新闻主要内容播了一半,班主任看了一眼大屏幕,便直入主题:“这件事大家都听过说了吧?”
讲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教室里沉默了三秒,就听班主任继续说:“近年来学校安全问题层出不穷,学校已经在每个大门都多安排了一名保安,大家上下学路上都注意安全,顺路的尽量结伴同行……”
班主任继续像是叮嘱小学生一样嘱咐着学生们,末了补了一句:“大家都大了,有些同学已经十八岁了,但有些东西我还是不得不说,生命是你们自己的,不要仗着年轻力壮就为所欲为,伤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家人朋友——好了,多的我也不说了,希望大家心里有数。班长跟我来一趟。”
“哦对了,”她补充道,“相信大家应该都听说了,这个礼拜过后就会有晚自习,八点半下课,路远的最好让家长来接一下,家长没空的,找几个顺路的一起走。”
她话音刚落,新闻主持人终于进入了尾声:
“……希望我市同学们上下学能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主持人念完最后一句新闻稿,节目结束音乐一响,大屏幕也应声变灰。
十一中高二女生被人杀害,尸体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吃街垃圾桶被发现,嫌疑人尚未逮捕。
听完这则消息,莫川想了想谁和自己顺路,于是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好撞见肖晓楠在底下偷吃完东西抬起头的目光。他还没开口,后者快速地对他说了个“滚”字。他一摇头,想着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巧,就背上书包去医院了。
可事情偏偏就是那么巧。
晚自习下课太晚,杨君婷不让莫川晚上去医院了,他只好趁着午休的功夫跑去医院,再踩着打铃声回来。那天晚自习是英语老师在管,拖了半个小时堂,下课已经九点了,学校门口都是七七八八的小吃摊,每个摊位面前都排了七八个人。
教导主任从里头急急忙忙地冲出来,和赶鸡似的一挥手:“去去去!垃圾食品不要吃!都有营业执照吗?!”
几个学生找钱都来不及收,一步三米远地跑了。
莫川和霍景流慢吞吞地走出来,霍景流听着莫川的抱怨,说什么“英语也太难”啦、“数学公式背不下来”啊、“公式配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终于把他所有不擅长的科目抱怨了个遍,他双手背在脑后,一转身,肚子恰到好处地发出“咕”的一声哀鸣:“我饿了。”
霍景流很平静,早就已经习惯了:“吃什么?”
莫川:“撸串!”
自从他开始好好学习之后,胃口比之前疯长了一倍,吃完了午饭还要跑到小卖部买两个面包才算饱了,下了课的点心更不用说,路上先喝完一杯奶茶,回家再扒两碗饭。
而他成绩进步空间大,稍微努力了一点年级排名就涨了五十多名,虽然还是倒数,但总没有以前那么难看了。
霍景流拿着他的成绩单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说:“照你这个势头努力下去,每次月考都进步50名,用不了几个月你就可以上清华了。”
莫川一开始听了这话还沾沾自喜,后面才发现霍景流才嘲讽他——当即扔了书本跑过去要掐死他。
莫川买完了串,又多打包了一份,美其名曰“给萧萧带回去的”,但霍景流知道,路上肯定被他自己吃完了,能留给妹妹一两串都算不错的了。
买串的地方离家有点远,但是能抄个小道过去——平常他们是不走的,但是今天太晚了,破了个例。
“我说你打什么手电筒啊,男人就应该冒险,胆子那么小……”莫川正絮絮叨叨地念着,突然霍景流的脚步一顿,拉住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莫川:“干什么……”
握在他手腕的手紧了紧,霍景流说:“走。”
莫川:“什么?!”
霍景流没时间和他解释,把他往后一扯就要走,可就在那一刹那,巷子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儿的哭声——莫川敏锐地一回头,不等霍景流阻拦,冲了进去。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是他们班长,林如许的。
小巷子里,三个人站着。肖晓楠正搂着林如许的肩膀安慰着,她们旁边站了一个更高的人,巷子太黑了,站得太远,莫川看不清。霍景流把他护在身后,慢慢的走了过去。
等走进了,莫川突然说话了:“戚铭?”
霍景流把手机抬高了一点,照亮了脸——真的是戚铭。
莫川当即和见了亲人似的扑了上去,他毫不犹豫地甩开了拉着他的霍景流——被甩的霍景流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着在手电筒光下久别重逢拥抱着的两人,心想:“不对。”
他又看了一眼,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肖晓楠转过来招呼了他一声,霍景流礼貌地朝她笑了笑,对莫川说道:“我先走了。”
“啊,好,”莫川头也不回地说,“让萧萧早点睡,这么晚了,别让她吃糖。”
霍景流很想挤出一个微笑给他——但大概是穿堂风太凉,冻住了他的脸部肌肉,他最后还是没能对着莫川笑出来。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把欢声笑语留在了身后。
秋日的晚上有要降温的迹象,霍景流在并排的梧桐树下缓慢地行走着,柔和的风从他两颊穿过,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握着打火机,一只捏着一颗糖。这是今天份的糖,他还没来得及给莫川。
前两天莫川嫌软糖粘牙,他今天就换成了水果硬糖——想到这里,霍景流突然停住了脚。
他把那颗糖拿出来,放在掌心里,端详了一会,有些茫然地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前几天刚逼着自己接受了“喜欢上从小长大的朋友”的事实,消化步骤还没经过咀嚼这一关,就被“那个朋友”迎面打了一拳,正好打在胃尖上,疼得他连着喜欢和酸水都要吐出来。
不过这事儿不能怪莫川,说到底莫川没把他当回事儿都是他给惯的,一个人接受了另一个人长久的好意,就很难再把这份好意放在心上了,他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霍景流理解,也接受了。
但付出没有回报是不公平的。
他上下抛着那颗糖,心想:“如果没有莫萧,他刚才会想起我吗?”
想到这儿,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然和一个小丫头片子争宠,实在是太丢人了。况且,莫萧是他的亲人,没有可比性。
霍景流又不由自主地想:“那戚铭呢?杨宽呢?比起我,他是不是更喜欢和那些人在一块儿?”
要怎么样才能让莫川喜欢呢?把自己也变成那样吗?
霍景流拆了糖纸,把糖包进嘴里,想:“不可能。”
酸甜的味道一点点在舌尖弥漫开来,稍微放松了点心情,但还是比不了烟。
霍景流回到家的时候,莫萧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头底下枕着没有写完的数学作业,口水沾湿了小小的一角。霍景流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最简单的数学题莫萧也能错得惨不忍睹,可看看莫萧睡得正香,也不好意思打扰她,便弯下腰抱起她,准备让莫萧先好好睡下。
小姑娘大概是被这样抱惯了,双手十分自然地缠上了霍景流的脖子,脑袋无意识地在霍景流的胸前蹭了蹭。霍景流看着怀里睡得像小猪一样的莫萧,突然产生了一点罪恶感——他喜欢上了她的哥哥,这上哪儿说理?
如今社会发展飞快,人们的思想也逐渐开明,所以霍景流觉得同性恋这事儿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不确定别人是不是也这么想。
他爱情的种子萌芽得比较晚,但好在是赶在青春期结束之前窜了一把——他不能轻易放弃。但莫川……莫川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一起长大,在一起十七年,要是就因为他那么点爱欲情思就绝了交,也太不值了。
等莫萧睡好了,霍景流才拿起笔帮莫萧改错题。好在小学生的回家作业并不多,等霍景流改完的时候,刚好晚上十点半,莫川推门而入。
莫川:“刚放学的时候,班长和肖晓楠他俩遇见一变态,一直跟着,还好遇上戚铭了……”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刚才丢下霍景流的举动有点伤人,解释完了事情原委,他从背后掏出一杯冰奶茶,帮霍景流打开了,推过去:“奶绿,你喜欢的。”
霍景流抬手指了指钟——都几点了。
“喝嘛,”莫川把包卸下来,盘着腿坐到了霍景流椅子边上,“特意给你带的——排了好久的队。”
这话倒是不假,这家奶茶店生意特别火爆,排队到晚上十点多是常有的事。霍景流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川,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生气了——他甚至想伸手摸一把莫川的头发。
然后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莫川一把拍开了他:“你帮我当狗了你!”
“是啊,”霍景流说,“叫两声。”
莫川扑上去想揍他,却被霍景流拦住了,后者从地上拎起他的包,驾轻就熟地拿出了下午发的检测卷,说:“今天数学。”
“都这么晚了……”莫川的眼睛瞟了瞟奶茶,“算了吧。”
“不行,”霍景流摊开书,指关节敲了敲书面,“看这里。”
“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莫川说,“以前你会说‘好啊’,然后直接走人……”
霍景流:“月考马上就来了,要想继续吊车尾,你随意。”
“好好好,”莫川赶紧求饶,“我先去洗个澡,马上,五分钟。”
他面前的霍景流仿佛洪水猛兽,还没等猛兽点头,他就马不停蹄地滚了。
霍景流看着莫川离去的背影,心想:“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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