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慧玹一同冲向山下的还有一束白影,只见那白影先慧玹一步抵达山下,竟是一块白色木牌,顷刻间便将慧玹设下的结界吞进牌内,又吐出万千厉鬼,脱缰的野马般冲向山下。
那巨型黑物得以解脱,张着大口就要往山下逃亡的赤狼族人咬去,慧玹挥扇奋力抵抗,那怪物便将大嘴咬向慧玹,慧玹抽扇逃脱,飞至空中抽出锁妖绳去捆怪物,却被怪物挣脱开,碎成几段,她再次执扇追击,那怪物忽然张开血盆大嘴,口中吐出一个手撑着伞,身上裹着黑袍的黑影,只见那黑影将手中的伞化成两把弯刀,躬身便向慧玹击去。慧玹猝不及防,仓皇侧身闪躲,手臂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划过弯刀边缘,飞溅到地下,落入怪物口中,顿时引得成百上千的枯骨上下牙打颤,咯吱咯吱嘶鸣。
慧玹还未看清那黑影,身后又袭来一刀,她转动腰肢躲过,迅速翻滚到地面,正见那巨型黒怪又相继吐出几团奇形怪状的黑雾,正疯狂屠杀赤狼族人,慧玹将胳膊上的残血抹于扇上,捻决念咒,那扇上的鳞片大放异彩,散作一团暗藏刃光的狂风向黑雾席卷而去,只眨眼的功夫,那手执弯刀的黑影不依不饶地追赶下来,妖气溢满刀尖,慧玹一抬眼,一道幽暗的刀光霎时落于她的眉眼,她拼命执扇抵抗,那黑影再次挥臂砍下第二刀,想要扎进她的腹部,她腾出一只手凝聚碎了的夜明珠再次做护盾,却被那锋利无比的刀尖刺破,刀尖无情地刺透她的掌心,扎入她的腹中。
慧玹忍不住闷哼一声,另一只仍在做抵抗的手的力道也减弱下来,眼见那弯刀就要逼迫到她的眉心,出人意料地,温玦不知从哪个雪堆里爬出来,拔出腰间的大刀就往黑影后背砍去,边砍边向慧玹叫道:“公主,快逃!”
然而他的大刀顷刻间便融于黑影的体内,正在他感到万分惊愕时,黑影劈刀便向他砍来,慧玹得以逃脱,眨眼间便将斩杀完邪灵的龙鳞收回来,抛出一片去抵挡住了黑影落于温玦的弯刀,随后又凝聚法力腾飞到空中,从眉心抽出一截龙骨,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刺向那黑影,那黑影见了龙骨,身上的妖气被龙骨附带的神力压制住,它解下黑袍去笼神光,却被龙骨给刺破,黑影执刀冲上前去,只见神光一晃,犹如一根银针扎进绢布里,黑影雾一样的身体瞬时被龙骨穿透,顿时散成一缕冰雾蜷缩进雪地里。
慧玹见冰雾钻进的土里竟开出了一朵湿漉漉的绿绒蒿,被雪围在中间,清透的靛蓝色花瓣在雪中显得俊丽非常。慧玹眉心的红印再次流淌出血,似被抽去了浑身的气力般,她从空中坠落到地面,在雪地上滚了一圈,再也倒地不起。
温玦见状,害怕得嘴唇直打颤,随即不管不顾地转身要往山下逃去,刚一转身没跑几步,又见那巨型怪物仍蠕动着正往山下爬,自己的族人死的死,伤的伤,生怕再次被鬼怪注意到,只得跌跌撞撞地往侧面狂跑,一块白色木牌紧跟在他身后。
而山脚下的怪物刚跑到田地里,口中便吐出浓浓的岩浆,将耕地烧毁,又爬上高山,大肆放火,口中再次吐出密密麻麻的尸鬼,往四周散去。
雪山之巅,狂风呜咽不止。温云廷将何之尧逼到山崖底下。他凝望着躺在山崖底下,败倒在他的手中的何之尧,忍不住冷呵了一声。
“肃杀,你有过家么。”他望着何之尧残废的模样,忍不住喃喃自语。
说罢,他抬手轻弹了一点灵光落入何之尧的眉间。
他决意从她身上拿回他给她的一切,让她死于他给她编织的幻梦里。
境中,何之尧见到了来何归山接她回家的舒嬿和安叔……
见何之尧脸上渐渐扬起笑容,温云廷提起血煞剑,正准备飞至地面斩杀何之尧,忽然感到双目一阵刺痛,他感到有一束强光从东方的天际迸射进他的眼内,他微微睁开了眼,偏头看向天际,浓白的积云内,一只红眼长耳鸮正叼着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向何归山的方向飞来。
温云廷眯眼细看,见那长耳鸮嘴里叼的是一颗散发着圣光的佛珠。他轻勾唇角,急纵身挥剑向长耳鸮刺去,却陡然扑了个空。他错愕地挥袖转过身,见长耳鸮已不知何时越过他,继续向何归山的方向飞去。
只见那长耳鸮飞至何归山下,口中吐出佛珠,那佛珠竟放大数千万倍,径直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砸在黑色巨怪身上,瞬时将那怪物砸得汁液四溅,血肉模糊。
那长耳鸮停留在空中,忽然乘云一转,化成了一个身着黄色道袍,佩戴翎羽的翩翩少年,少年迎风解下腰间的翎羽,将翎羽飘落于空中。
那翎羽在风中飘飘荡荡,经过云雾,散成漫天的稻谷,雨水一样降落于地面,竟浇灭了地上的熔浆和大火,将那饥肠辘辘疯跑的尸骨埋在了地底下。
温云廷见少年轻而易举就平息了地面的阴火,空洞的双目骤然震颤,手上的青筋膨胀得欲要炸开,他执剑刚要上前,少年却以他难以察觉的神速降至他的眼前,双目悲悯地看向他。
他此生最讨厌这样纯粹却又繁琐到令人恶心的目光。
温云廷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却见少年橙红的双目忽然变得浑白,神情瞬时变得苍老,声音如同幽远的鼓鸣声,轻唤他道:“庆一。”
温云廷茫然看着身前波涛汹涌的血海,一层叠一层的巨浪包裹着透不过气的旭光反反复复扑到他的眼前,却始终无法打破无形的壁垒,只能含恨退去,又不甘地再次撕咬上来。
他转身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走过被大火灼烧过的地皮,攀援上一座月朗星稀的幽山——“净土”两个字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温云廷顿足看了一眼眼前的石碑,抬脚走进村庄。流动的波纹中,只见村里雾气森森,四下无人,鸡犬相依无声,夜露、寒鸦、茅草、瓜牛、黄芽如同死物,凝固的死感充斥着整片村庄。
温云廷提剑走在乡道上,忽见一侧土墙底下走过一个背着背篓的女子的身影,他急忙追赶上去,转到拐角处,刚扭头,眼前突然窜出来一个绒球,竟是一只绿油油的青鸟。
那青鸟见了温云廷,分外亲人,落到他的肩头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颈间。
“小枣。”温云廷抬手去将它捧到手中,轻抚它柔顺的羽毛。
“庆一。”
一道清亮的男声随即在温云廷身后响起。
青鸟闻声,立即脱离温云廷的手掌,展翅向温云廷身后飞去。温云廷随着青鸟转过身,见身后的明月被一双清明的双目占满。
一个身穿黄色麻衣,腰挂一块白色木牌的青葱少年正站在温云廷身后。
青鸟飞到了少年的肩头落下。
“你站这干嘛?”黄衣少年张着一口白净的牙,笑容明媚地对温云廷说道:“阿姐已经挖了鲜竹笋回来了,准备明日给你做竹笋炖鸡哩。”
说罢,迈步走到温云廷身前,转身继续冲温云廷笑道:“快走吧,爹娘在等你吃饭呢。”
青鸟叽叽喳喳叫了两声,从少年的肩头飞到头顶,打了个窝懒洋洋地坐下。
温云廷望着少年和鸟其乐融融地向前走去,双目一沉,忍不住想起了荠山,想起了载满了他儿时记忆的槐林园,这些回忆似乎也像温云廷身后的暗夜一样,正渐渐死去……他将剑握在手里,提着剑继续跟了上去。
少年走进院门,便忙着和小鸟撵着院里散养的鸡进笼子里,只见院里的空地上摆放了一张正正方方的木桌,桌上堆着满满当当的美味菜肴,热气飘散于空中,温云廷只闻见灰烬灼人咽喉的气味。
南墙下,一口枯井往外冒着淡淡蓝光。温云廷被光吸引,走至井口,俯身一看,见深渊中躺着三具森森枯骨。
一对衣着粗鄙,满脸褶子的老头和老妪抬着两条长凳从屋里走了出来。
温云廷抬步走至木桌旁,目视着两个老人将长凳摆放好。
又有一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出来的是一个身穿姜黄色麻裙,头扎绣花发巾的女子。
温云廷见了女子,鼻尖呼出的气体也跟着双目变得惆怅起来。他目视着女子面带笑颜地端着一盘米饼到桌边坐下,回过头去叫屋里拿碗筷的少年道:“小野,快点!”
“来了!”屋内传来少年的声音。
很快,黄衣少年怀抱着碗筷从屋里出来,将碗筷放置桌上一一摆好,随后挨着女子坐下,伸手去拿了一个米饼,边咬边抬头叫温云廷道:“庆一,吃呀。”
女子将米饼掐碎成小块分给青鸟,青鸟也在桌边欢快地吃了起来。
“庆一,吃呀。”女子也抬头叫温云廷道。
“儿啊,怎么不坐下吃饭?”两个老人亦担忧地望向温云廷。
温云廷抬头望向夜空,巨大的圆月仿佛是死神斑驳的瞳孔,夜幕中有一层若有似无的水纹隔绝了天地。月色下,食物与人都被照得惨淡无色。
他看着远山山巅上矗立在月中的红色人影,幽绿的双目似被火光照亮,金光如鱼在他眼中流动。
他望着那山上的人影忍不住想,他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今日爹娘夸我的字临得比你好,惹你不高兴了?”女子抬眸看向温云廷,嘴角强忍着笑意。
“还是说我下学没来及给你做山笋炖鸡,你在埋怨我呢?”女子见温云廷没有反应,仍旧笑着。
“你入学了。”温云廷望着女子轻声道。
女子闻言,微微蹙眉,笑得更加可爱,道:“我和小野同年入的学,你忘了?”
少年也笑道:“庆一脑子今日不大灵光,时常站着发愣,估计是被小枣啄傻了,恐怕连我们是谁都不认识了。”
温云廷偏头去看桌上肚子吃得圆鼓鼓的青鸟,原来它也叫小枣。
“谁给它取的名?”温云廷问道。
少年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望着温云廷,道:“你呀,小枣不是你带回来的吗?你不会真把我和阿姐,还有爹娘都忘了吧?”
温云廷低垂着头,摇头道:“忘了,都忘了,不如你和我说说吧。”
“你小子,又开始装傻了。”少年咬了口饼,见温云廷仍旧木讷地站在身侧,无奈地指着自己,说道:“我,是你的兄弟,你亲哥。”又指着少女和两个老人对温云廷介绍道:“她是你阿姐,这是爹娘。你这浑小子,快坐下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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