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侧过头看了眼卫纨,似笑非笑道:“若是我要这华瑞堂和与其后供货作坊等所有产业,均赠与卫姑娘,便同意对郑家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愿意?”
卫纨简直目瞪口呆。
这人是在搞什么名堂?她要这华瑞堂做什么?
她只觉得,今日赵渊对她的态度,与往日似有所不同,仿佛更热络了似的。
明明他二人并不多么熟稔。
对着卫纨询问的目光,赵渊只淡淡笑了笑,又搭下眼帘,面无表情地把玩着剑柄上的镂刻,等着郑家人的答复。
郑羲眼睛瞪得老大,道:“将军未免说笑了。我华瑞堂是郑家在京中最大的商铺门户之一,怎可轻易赠与他人?”
这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产业,要这华瑞堂,就是要郑羲的命。
赵渊也不欲再多言,只道:“既然如此,那便等着罢。”
郑羲面上白了白,有些骑虎难下。
他看了看卫纨,又看了看赵渊,想起刚刚赵渊对着卫纨的态度,生了心思,道:“卫姑娘所要之物,我华瑞堂正好有一套上好的红木桌椅,郑某将之送与卫姑娘,如何?”
说着便差人去拿。
他记起上次给韦玄容做的那批家具,还剩了些,便想拿出来讨好卫纨,顺便试探赵渊的态度。
半晌,卫纨见几人将桌椅抬到跟前院内,打眼看过去大差不差,又试了试重量,也是十分相似。
卫纨心下冷了几分。
看来这家具,的确是从华瑞堂出去的,也的确是面前之人送出去的。
卫纨示意春岩将银子递给郑羲,道:“东西我收下了,送却是不必的,按照市价,这些钱应是够了的,请郑掌事收下吧。”
郑羲刚要拒绝,只见卢峥也领众人走了出来,搜出不少东西。
郑家二人面上更是难看。
赵渊仿佛早已料到,只敛目平静道:“既如此,还请郑掌事与我走一趟了。”
又转过身,对卫纨道:“今日我还有要事,就不送卫姑娘了。”
郑羲眸中暗了暗,他本以为这卫纨能领会自己的意图,帮着说几句话,看来是徒劳了。
卫纨知郑羲接下来要与郑家人为难,也不欲再多留,微微颔首告辞,出了华瑞堂,随春岩上了马车。
甫一坐定,便靠着车壁暗暗出神。
此刻约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确认了沈家之事的缘由和罪魁祸首,卫纨心中多了些矛盾和忧愁。
郑家如今把控了刑部和大理寺,就连吏部也唯其马首是瞻。若是真将证据查实,却没有可以伸冤的渠道。
齐王一事,不知赵渊能将郑家逼退几步。但其毕竟树大根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覆灭。
唯一的希望,便是从薛怀逸处,直接将证据呈给宣帝。
可沈家和郑家比起来,还是太渺小了,宣帝又怎会在意。
况且,薛怀逸,对她有那样的心思。如此以来,她也不愿再欠他什么。
她不知这条路要如何去走,当下只慢慢闭上眼,对着春岩轻声道:“回府后,将今日买的家具收到库房里,过几日韦玄容的订婚宴,我要用它作贺礼。”
春岩不禁纳闷:小姐对那韦进士十分看不上眼,却还特意准备此等贵重的礼物,当真奇怪。
正要开口相问,只听马车外头忽然有人追着道:“卫姑娘,卫姑娘请留步!”
卫纨听到动静,倏然睁眼,示意春岩停车。
春岩撩起车帘看了看,转而对卫纨道:“小姐,是个妇人,从前并未见过,说是有要事想见您。”
妇人?
卫纨生出些好奇,也探出头去,见是位身着缟素的妇人,头发全部盘起,未带任何装饰,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面上分外苍白,眼带祈求地望着她。
“你是?”
见卫纨现身,对方竟径直跪了下去,向着她磕头道:“姑娘是胸怀正义之人,求姑娘,求姑娘为民妇伸冤!”
卫纨见这架势,眉头皱得更深,“你到底是谁?”
对面那女子抬起头来,面上虽有些紧张与忐忑,眼中却闪烁着一抹坚定,“民妇是……是京兆府衙役,杨理之妻。”
说着,又用力攀着车沿,生怕卫纨不搭理她似的,着急地囫囵道:“杨,杨理便是那日……”
卫纨未等她说完,便出手打断。
原来她便是杨理的妻子,原先她只听杨理提到过,并未见过。
不知今日怎得,竟找上了她?
还道是伸冤。
卫纨想了想,深吸口气,转头对春岩道:“请她上车来罢。”
说罢,便坐回了车内,等着春岩慢慢扶那妇人上了车,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马车向前继续驶去。
近身看来,那妇人五官小巧细致,年纪应也不算大,许是刚失去丈夫,有些憔悴罢了。
卫纨见她有些局促,率先开口,柔声道:“杨夫人,找我何事?”
那妇人见着卫纨神色温和,也定了定情绪,道:“姑娘客气了,我原名叫梅子,姑娘叫我阿梅就好。”
“好,阿梅。”卫纨淡淡道,眼神示意她继续。
阿梅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开口道:“那日……姑娘在大理寺受审,我亦在门口等候,听闻了全部经过。那郑大人,原先说会为我夫杨理主持公道,我也信了,一开始的时候,也以为姑娘是凶手……可后来发现,我夫实是被毒死的。”
卫纨道:“是了。那日我已陈明,杨理是中毒而死。不知是否查到下毒之人?”
卫纨记得,那日在云栖阁,赵渊说过,杨理是因齐王而死,和沈家一样,是被灭了口。
今日卫纨已确认,那幕后之人,正是郑家。
那毒死杨理的,也应该是郑家。既然如此,大理寺那位郑大人说不定就是主谋,又怎会帮着查明原因。
这下毒之人,八成是查不出的。
阿梅复又开口,道:“大理寺说,并没有下毒之人。他们说,我夫是因食用白果不慎中毒而死,已盖棺定论。我前去要回我夫尸身下葬,但心中尤为狐疑。”
“只因我夫君……并不食白果。”
阿梅目露哀愁,继续道:“但无论我如何辩驳,那些官差都不愿再听,几次都将我赶了出来。虽然我夫君已死,可我不愿他不明不白地死。那日我见卫姑娘所作所为,极是严谨可靠,况且您亦是有身份之人,定是有能耐查清此案的。刚刚看到姑娘的车架,便贸然前来,想请姑娘帮个忙……”
说着便有些忿忿,眼神透着焦急,“姑娘那日亦是受了冤枉,难道就不想查清幕后的指使之人么?”
卫纨眼带复杂地望着她,道:“你应也猜到,你夫君之死,是他人有意为之。而那些人当日栽赃我不成,便将之仓促结案了。若你继续纠缠此事,恐会继续得罪那幕后之人,你,便不怕么?”
阿梅低头苦笑了声,缓缓道:“我自幼无依无靠,若不是我夫君杨理,便早已不知何处为家。成亲数年,我未能有所出,他也从未在意。前两年送走了杨家父母,如今杨理也去了,只剩我孑然一身,已无甚可怕。”
“阿梅看得出,姑娘是心怀大义之人。我也知晓,此事恐会为姑娘带来麻烦。可若什么都不做,我心中实在难安。若是姑娘愿意帮我,阿梅愿为姑娘当牛做马,往后,便任你差遣。”
卫纨定定地看着阿梅,她眼中闪着泪光,有一种莫名的倔强和坚毅。
也是个赤诚之人。
只听她又道:“姑娘可愿,帮杨理伸冤?”
曾经在吉梦斋的时候,来找沈家伸冤的人不计其数。这成了卫纨了,没想到,也会有人寻上门来,让她为之鸣冤辨理。
左右这杨理之冤,与沈家之冤,原是一波人所为,倒也可一同道来。
卫纨垂眸思虑片刻,复又抬起头,望着阿梅,声音里带了些郑重,“若我答应,你可敢与我到皇宫之前,去敲那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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